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抒情散文

站立与守候

2020-09-17抒情散文青衫子
透过车窗玻璃,远远地,看到一个身影站在一座院子大门外,瞬间确定,那个人就是舅舅,那个院子就是他的家。大门朝西,门前停着一辆三轮车,车旁站着一个壮硕汉子。及至跟前才看清,是走村入户灌液化气的。车上放着一只储气罐,连着一根胶皮管子,管子另一端接

  透过车窗玻璃,远远地,看到一个身影站在一座院子大门外,瞬间确定,那个人就是舅舅,那个院子就是他的家。大门朝西,门前停着一辆三轮车,车旁站着一个壮硕汉子。及至跟前才看清,是走村入户灌液化气的。车上放着一只储气罐,连着一根胶皮管子,管子另一端接着家用气罐,放在地磅上。   无法精确测算那个瞬间到底有多长,也无法清晰界定那一瞬间脑海中涌起多少念头,它们和减速、转向、停车的动作,和路旁竖起的一只只玉米囤、堆积的柴草、杂然的树们一起,填充着从看见、确定到车子停在舅舅家门口的那段空白。在那段时间里,舅舅一直向着车子张望,因为他并不能确定车子里坐的是谁,去向哪里。虽然肉眼视力无法精确界定彼此的容颜身份,可是我知道,双方的目光已经接上,某种隐形的信息由心发出,觉得热乎乎的。   车子在三轮车旁边停下,几枝野花的茎蔓被掩在车箱底下,似乎是野菊花或是野洋姜之类的。我辨不清它们的样子,却无法忽视它们的存在,以及自己与它们以这样一种方式交集。它们长在路边,旁边是空闲地,种着枣树、杨树等常见树,树间散落着秸秆棉柴等杂物。这个地方这些场景自己极其熟悉,几十年来,这些图片似乎很少被提取,却从来没有真正消失过。那些图片遍及幼时开启的某个格子,一直被安静地存放着,积尘日久,潸然陈色,一如舅舅一成不变的蓝黑色调衣服帽子,平静的脸,缓慢的语速。   短暂的对镜难以瞬间消解彼此未见的这段时间空白,像空荡荡的胡同,居住了风,却抓不住影子。灌液化气的汉子憨厚的笑着,黑皴皴的脸手皱纹纵横。他像一面鲜活的镜子,映出舅舅的年老,缓慢,却无法从他的脸上身上看出舅舅的曾经年轻。很明显,他们不是一类人,身材样子不像,性格脾气也差距很大。像空地上叶子斑驳的枣树和杨树,虽然都经历了春夏秋冬,却无论如何也难以将它们拉近哪怕一点点。那种距离是骨子里早就有的,即使它们都是树,站在同一片空地上,面对同一个院门口,胡同,同一片天空漫野,以及那几枝叫不上名字的野花。   同树们相比,那几枝野花似乎有着骨子里的微不足道,却并不妨碍它们同样经历了季节轮回,以茎蔓的样子站在路旁,被车子掩过。车子过后,它们依然弹立起来,看着车门被打开,车上的人下来,与那个年老的男人说话问候,一起提着包装精美的箱盒礼物通过院门进入院子。接下来的事它们看不到了,一直到午饭过后那几个人从院子里出来,车子启动离开。   无疑地,那是一段无法回避的空白,停驻在彼此之间。那几枝野花是自由的,自由地站在路旁,却始终无法如一只蚂蚁一样移动脚步,跟进院子,屋内,将那段空白给予弥补。会有遗憾么,因为无法看到听到感受到。或许会。可是即使看到听到感受到,就不会有遗憾么,就像站在屋门口东侧的波尔山羊一样。   同陈旧矮小的房子屋门相比,那只山羊似乎更显壮硕更具新意,即使它的身上并非清洁。同普通的本地山羊相比,眼前这只羊身上的毛不是纯白的,而是白棕相间; 个头较大,性子温顺,少了调皮。从进入院子那一刻起一直到离开,没听到它叫一声,甚至没发出一点响动。它是安静的,像极了房子主人的脾性、步态、语速。   同树和那几枝野花相比,羊是相对自由的,即使它被拴着。从木桩到绳子的长度便是它的自由半径。那个圆或半圆内散乱着它的蹄印,吃剩的草茎秸秆,饮水用的器具,以及它身上散发出来的气味。那些气味扩散开来,充满整个院子,虽然并非浓烈,却以无形的方式存在着。相对于圆内诸般元素相对充实,于羊而言,圆外似乎成为一种暂时无法涉足的空白,那么那些气味呢,算不算是一种隐形的填补?

  那几枝野花呢?也会有属于自己的气味罢。更不要说,高高站立树冠延展的枣树杨树。   阳光从树间穿过,把院墙和羊的影子投在地上,明暗之间互为对镜,互相依存,并随着时间的延续慢慢变化,影子由长变短,再拉长,像一部无声电影,在这个普通的农家小院里悄然上映。没有剧本,也没有导演,演员也是随机的,一切皆是背景,一切皆是凸显。看到与过滤之间,似乎没有明显的界限。像是听见一个人说,嗯,在,一直在呢。   经历了几十年,房子在呢,院子在呢,舅舅在呢,舅妈在呢,连同她的肺病。   同舅舅相比,舅妈矮胖,头发几乎全白。说话的时候能听到清晰的嘶嘶声。用舅舅的话说,没治了,死了带去了。舅舅说话一贯的慢条斯理,丝毫看不到着急的样子。说今年住了两回院,贡献给医院六千多块。舅妈从椅子上起来,喘着气说去烧上水。他自顾顺着自己的话题,拿出一盒烟,撕开,递向我,在确定我不抽之后,自己点着一只,说平时不抽这个,没劲儿;抽烟叶,都是好烟叶。烟雾缭绕,与舅舅慢悠悠的叙说相适,自然得不着一丝痕迹。   屋子里陈设简单,旧八仙桌,旧木椅,电视柜,一铺土炕。墙上皆是旧色,没有什么装饰。几十年过去了,屋子里波澜不惊,一如既往并非形容,更像是写实。我在瞬间看到自己当年酒后躺在炕上,沉沉睡去,舅舅则不知去哪遛弯了。   同过去嗜酒相比,舅舅现在基本不喝了,据父亲说不是不喝,是喝了受不了,喝一次酒好几天吃不下饭。这天中午他喝了不到一两白酒,也没吃饭。别人吃饭,他抽烟,说话,似乎也很正常。   对于这一切,院外的野花不知道,门口的山羊也不清楚。一墙之隔或是两墙之隔,成了两个世界,以空白的名义。   即使同处室内,面对面,听到彼此说话的声音,闻嗅到纸烟散发出的气味儿,又能如何呢,一桌之隔?算是吧,可这明显是形式上的,或是空间上的,而非实质性的。我看到舅舅身体不如从前,却无法如仪器般透视他的身体,看看那只被酒泡过的胃是何种性状。他的身体被蓝色衣服包裹着,像一只陈旧的壳。在这只壳和心之间,有多远的距离?不得而知。   同山羊野花相比,人似乎更为自由,可以移动脚步,可以借助车子,从城里来到乡村,从院外来到屋内,看见野花立于院外,看到山羊站在门旁,看到室内陈旧如昔,舅舅舅妈如往,烟雾缭绕,气喘如嘶。那些所谓的礼物放在外间地上,作为一种形式上的补偿,来填补一点时间和情感上的空白。   在酒的助力下,说了好多的话。那些话似乎无明确主题,无法像包子一样,腌过的切肉混着芹菜丁,叫作芹菜馅包子,被当作酒后的主食,从前院儿子家端过来,即使被舅舅忽视,以烟代替。那些话在中断了一段时间以后,在这个午间填充了这座旧房子,填充了我与房子主人间的空白,房子门口的山羊无法清晰见证,连同院门口的野花。   那几枝野花弹立起来,在车子离开以后。它们依然站在院门外的路边,同树们一起,完成一种站立与守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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