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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 故乡就是埋着祖坟的地方

2020-12-14叙事散文西北狼

故乡就是埋着祖坟的地方
文/申志深圳青年作家何锄归接受采访时说,“故乡就是埋祖坟的地方”。对他的搞笑作派从来不感冒的我,一下子就被这句话紧紧地攫住了。我的老家在川东农业大县梁平,一个昔日叫“梁山”的地方。后来之所以不再叫“梁山”了,与《水
故乡就是埋着祖坟的地方
文/申志   深圳青年作家何锄归接受采访时说,“故乡就是埋祖坟的地方”。对他的搞笑作派从来不感冒的我,一下子就被这句话紧紧地攫住了。   我的老家在川东农业大县梁平,一个昔日叫“梁山”的地方。后来之所以不再叫“梁山”了,与《水浒传》的冷饭热炒无关,只是因为新中国成立了,人民政府要突出县里有一块大坝子——川东地区唯一的平原——的缘故,于是改“山”为“平”。我的籍贯的后半部分,因此几十年如一日地写着,“梁平”。   梁平人有拜坟山的习俗,逢年过节要去,逢生(故去的亲人的生日)也要去。坟一般都是垒在山包包上,朝着一冲水田,或是面向一条大路,坟旁几棵柏树挡荫,坟便因此具有了一种高度,成为“坟山”。乡亲们上坟,无一例外地是将膝盖折倒,面向高处的坟,磕头,作揖。   很小的时候,每年到清明节、端午节、七月半、八月十五,还有腊月三十(没有三十时,就是二十九),兄弟几个都跟着父亲去拜坟山。母亲是外姓人,不能去;姐姐是女孩,也不能去。兄弟四个,按年龄大小,一个挨一个,由高到低,在一条田埂上拉开。父亲头里走着,手上捧着托盘,托盘上是一大块煮得发红的腊肉,让我直吞口水。大哥手托着一摞裁好的黄裱纸,亦步亦趋地跟着父亲。二哥什么也没拿,一会儿瞄前面,一会儿转过头来看后头。三哥吊儿郎当,手上拿着一把香,头上歪扣着软檐仿军帽,头比二哥转得还灵活。我最小,走两步跩一脚,磕磕绊绊地跟着熟腊肉的香气,坚定不移地前进。   还好,我们家的坟山不远,只有三根田埂距离,在满姨家的房子后面。父亲引着我们,从竹林里钻过,爬上坡坎。大哥拽着一棵李子树的丫枝上去了,二哥正在练少林功夫,一蹦就蹦上去了,三哥绕了个弯儿,从另一边上去了,只有四五岁的我,也奋不顾身地爬了上去。我把母亲洗干净的裤子弄脏了,父亲转过头来看我一眼,什么也没说。   几座坟连在了一起,父亲放下盛有熟肉的托盘,从长衫子兜里摸出洋火,在最边上的坟前插了三炷香,又烧了一把纸,然后躬着腰作了三个揖,跪下磕了一个头,起身去点另三炷香。大哥作揖,大哥磕头;二哥作揖,二哥磕头;三哥作揖,三哥磕头。我很害怕,我害怕当我垂下头去磕头时,坟里的人会伸出手来,将我拉进去。我麻着胆子作了揖,磕了头,一切都没发生,我还好好地站在坟前的柏树下。也许,坟里的人已经嫌住得太挤了,不喜欢我去打扰他们。我放心了。   这是范氏奶奶,这是曾氏奶奶,这是祖祖,这是爷爷。烧完纸后,父亲和颜悦色地指着香火燃烧的地方,向我们解释。当然,彼时我并不知晓父亲说的是什么,只是记住了他的发音,后来才凭学来的书本知识,将父亲所说的一切对照成文字。   在我们兄弟四个还眨巴着眼时,父亲已经放下了手中托盘,点燃了一挂火炮。火炮先前揣在他的长衫子兜里。噼噼啪啪的火炮炸开来,硝味和烟气一起漫开,我们赶紧躲开。是炸药火炮。满姨家的狗狂叫着冲出来,一见是我们,掉过头去,冲外面的水田汪汪叫着。邻近人家的狗也跟着叫了起来。这时,别处的火炮声也响了起来。四下里都是火炮声、狗叫声,我担心声音太大,会吵醒睡在坟里的先人们。我说,爸爸爸爸,声气好大,得不得吵醒他们;爸爸爸爸,他们醒了会不会回来睏;爸爸爸爸……父亲拉着我的手,说,不得不得。父亲一脸柔和。   这种拜坟山的方式持续了大约十年。八十年代末期,二哥领着年轻人们去河南做砖厂,大哥和三哥都跟着去了,我在城里上学,没有时间也不屑于跟父亲去拜坟山,在我看来,那就是迷信。于是年年都是父亲一个人去拜坟山,端着托盘,揣着火炮,托盘上放着猪肉、烧纸、香。   我的爷爷申继德,是从外地逃荒到梁平的,一条光棍到四十多岁,才勉强成了个家。我的祖祖——爷爷的父亲,在他逃来梁平之前就已去世,他的坟是如何埋在天顶寨下的,这对我来说始终是个未解的谜。也许,是爷爷终于在梁平安身后,回老家将祖祖的坟迁过来的。在没有祖坟的地方生活,爷爷怕是心里无根吧?可是,倘若他地下有知,孙子们有祖坟却不拜时,会不会勃然大怒,在梦里用竹烟杆敲打我们的脑壳?   光阴荏苒,好象才割一茬韭菜的功夫,我就过了而立之年,而排在我前头的三个哥哥,更是被岁月的镰刀割得形容憔悴。我们怎么这么快就老了?分家拆伙后的哥哥们,每年到了清明节、端午节、七月半、八月十五、腊月三十,只要彼时身在老家,总是会学着当年长衫子父亲的模样,领着自己的儿子去拜坟山。三哥去拜坟山时,是一个人去的,他唯一的孩子是女儿。而我们的父亲,还是一个人去拜坟山,唯一还可以跟在他身后去给先人磕头作揖的我,却晃荡在外面,多年不曾回家。   春节时,接到二哥的电话。二哥说,老汉儿身体不好,过年拜坟山都走不动了,我把祖坟全部修了一下,保佑你在外头飞黄腾达。听着电话,想着父亲的衰老的模样,我欲哭无泪。什么时候回到梁平,陪父亲去拜坟山哪?埋着祖坟的地方,才是我最终的归宿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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