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叙事散文

梨花落,满地白

2020-09-17叙事散文木门长子
梨花落,满地白她的眼前恍然又出现了那一树的梨花,悠悠地开着,散发出无限的香。那天,她端坐于窗前,看几只鸟儿在阳光下挪来踱去,惬意安然。她的肩上笼了浅黄的烟萝纱,额上抹了淡淡的脂粉,朱唇秀美,双眸含笑。廊檐下,柳丝儿轻飘,青绿的叶子裹住了她恬

  梨花落,满地白
  她的眼前恍然又出现了那一树的梨花,悠悠地开着,散发出无限的香。那天,她端坐于窗前,看几只鸟儿在阳光下挪来踱去,惬意安然。她的肩上笼了浅黄的烟萝纱,额上抹了淡淡的脂粉,朱唇秀美,双眸含笑。廊檐下,柳丝儿轻飘,青绿的叶子裹住了她恬淡的心情。她叫邢秉懿,是宋康王赵构的妃子。那一年,她刚满十七岁。
  与康王赵构的相见宛如一场梦境。她是朝请郎邢焕的女儿,赵构是宋徽宗赵佶的第九个儿子。他们一个生得婉约清丽,一个生得倜傥风流。初见时,她懵懵懂懂,只听康王赞她容颜俏丽如庭院里的梨花。她抿嘴而笑,耳边吹过春天的风。情,对她来说恰似一树芬芳的梨花,妩媚妖娆,惑人心魄。但两年时间倏然滑过,之后便是靖康之变,家亡国破彻底改变了她。从此,他也不再是那个生而无忧的九皇子了。
  靖康二年(公元1127年),金人完颜宗弼率兵南下,攻陷了汴梁城,烧杀抢掠,无恶不做。完颜宗弼俘虏了徽、钦二帝,同时也俘虏了她。她在一地凝血中行走,与宋朝的贵卿、朝臣们一起被押往东北极寒之地。一路上,她看到了盛开的桃花,也看见了败落的梨花,伤心之余她唯一庆幸的是丈夫不在被俘之列。康王因为先期被派遣去与金国谈判,路途上的耽搁让他侥幸逃过了一劫。她依然记得丈夫临走时的样子,眉间含笑,温存体贴。她千般叮咛万般嘱托,盼他早归,望他骁勇杀敌。他喏喏应答,与她相拥而别。而这一别就是十八年。
  十九岁正是花样的年龄,她的十九岁却在凄苦中度过。猎猎风中,她被金人牵着行走,如同猪羊,怀有身孕的臃肿身子在风中颤抖成一片枯黄的叶。没人能够救她,包括她曾高贵一时的父兄仲伯。她唯一期盼的就是保全腹中的孩子和两个尚在年幼的女儿。然而,刀剑无眼,龌龊遍地,残暴的金兵不识得她的珍贵,败国之花也不再有阳光普照枝头时的娇艳。他们凌辱她,打骂她,强迫她坠马流产……她第一次开骂了,像个乡野村妇似的用尽世间最恶俗的语言。她也第一次有了撕心裂肺的哀嚎,为杳无音信的丈夫,为腹中离她而去的孩子。
  不再着雍容华贵的罗襦裙,破衣烂衫裹住了她残破的身躯。不再食玉液琼浆,饥饿索住了她的喉咙,她如路边的野草一样成为被遗忘的对象。但她的美丽是风尘掩不住的芳华,她身上淡淡的香是中原女子不逝的神韵。有暴戾的金兵看上了,欲强占于她。她几次挣扎、逃跑、自杀,几次从恶人的眼光中看到死亡的影子。梦是一直藏在心里的,她盼望丈夫打马远来,接她回家,如人生只若初见时那样爱她、惜她。然天不随人愿,她不知道那时的他正处于颠簸流离中。金人完颜宗弼搜山检海拿赵构,她目中威武的丈夫虽戴上了皇帝的冠冕,也不过是受人耻笑的“逃跑皇帝”罢了。
  以后,她就被送进了“洗衣院”,连同赵家的女眷们一起倍受煎熬。洗衣院,名为洗衣,实质上是供男人们消遣的地方。作为对康王赵构的污辱,她连同自己的两个女儿一起沦为金人的玩物,如泥般践踏。她愤慨,挣扎,几度逃跑,但为了孩子还是活了下来。北方的雪凛冽寒冷,她的心也不再温暖,她唯一希望的就是南方那个做了皇帝的人儿,可以为她拔剑而起,披肝沥胆,为她雪耻、报仇。然,终不能。
  每一个夜里,她都会将丈夫新婚时赐于自己的耳环握在掌心,跪在泥地上祈祷。丈夫是她命中的坚守,是她活下去的指望。在得知一同被北迁的曹勋受徽宗之托将要逃回南方时,她将其中的一只耳环交付于曹勋,并托他带去心中的思念。她说:“幸为吾白大王,愿如此环,得早相见也。”哀苦之情,溢于言表。
  然而,他还是让她失望了,那唯一的一只耳环虽成了他的贴身之物,日日携带,哪怕在逃亡的焦急时刻也不曾丢失,但怯弱与在无奈中苟活的心理还是让他举不起刀。他救不了她。花残月败,她希望中的大宋也救不了她。相有秦桧,将失岳飞,江南的皇帝所想的也不过是偏安一隅求自保罢了。她知了,他是帝王,却终不是一个好丈夫。但她却仍然在盼、在等,在悲戚中思念。情,是一个字,有时候也是一个不能解开的结。
  绍兴十二年(公元1142年),做皇帝的他竭尽全力换回的也只有自己的母亲韦贤妃。在见到母亲的那一刻,他才知道离散多年的妻子已经离世了,两个女儿也不知去向。他躲在屏风后面哭泣,捶胸顿足,用内心的歉疚弥补她心底的暗伤。极寒之地的苦她熬不过,一树梨花,落得满地白。去时,她年仅34岁。他为她辍朝,谥她为懿节皇后,之前中宫之位为她空了十六年,之后又三年。岁月如风,他的她是时空下一朵悲伤的花。
  离世的那天,她恍惚又看到了一树的梨花,洁白无暇,似乎从来没有经历过风霜,从来没有受到过太阳的灼伤。白色的花儿芬芳地开着,呶开的花瓣里吐出浅黄色的蕊。蜂与蝶盘桓其中,歌之,舞之。残雪冷风映照着她沧桑的脸,她的眉眼也早没了往日的娇羞。皱纹幻化成溪流,在岁月的残酷下盘绕。
  她去后,金国的第五代皇帝金熙宗尊于她的名节,以一品礼祔葬。淳熙末年(公元1189年),宋孝宗谥她为宪节皇后,入高宗庙。自此,她与他也总算是团圆了。虽然时间跨越了六十二年,她与他分别了四十七年。树上的梨花骤然绽开,空中似乎传来她的声音,清脆、甘甜,如风中铃铛。于是,她的屈辱、惶恐,她高洁的灵魂,在风中散了聚,聚了散,终化成了一缕轻烟,远去了……或者,那一刻她最想说的是魂归南土的快乐与安心,是她与他的恒久相伴……但生的痛谁又懂?
  初见他时,她才刚满十七岁,目间含笑,袅娜生姿。
  (2209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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