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叙事散文

虾皮子馅的菜角

2020-09-17叙事散文梅园星语
本帖最后由 雨夜昙花 于 2016-8-17 16:39 编辑

(一)门卫值班的老李头天不亮就把工地的道路扫净了,还把大门口的周边泼了泼水。空气瞬间变得清凉湿润,不再有满鼻子的灰土味。他搬了一个木椅子,坐在门外的一棵
本帖最后由 雨夜昙花 于 2016-8-17 16:39 编辑 <br /><br />(一)
门卫值班的老李头天不亮就把工地的道路扫净了,还把大门口的周边泼了泼水。空气瞬间变得清凉湿润,不再有满鼻子的灰土味。
他搬了一个木椅子,坐在门外的一棵柳树下。看着隔着一条马路的车站广场,由寂静变得热闹起来。广场中央有三五成群的人在晨练跳舞;陆续会有匆匆背着包拉着拉杆箱赶火车的人从舞队中穿过;靠西散漫地停着一些机动三轮车,还有五颜六色的面的车,可以听得见招揽生意的吆喝声,偶尔会有载满乘客的车辆从眼前飞过,扬起一尾的尘土。这个豫北小城车站的客流量并不像海一样涌动,更多时候远远望去很像山坡上散放了一些羊群。
再从他坐着的地方一路往东,尽头是早市的喧嚣,隐隐卓卓的人来人往,常有一些老年人买了鲜嫩的青菜水果,悠悠地走来,说笑着,又从他的眼前往西边的住宅区走去。每每此时他会猜想他们回家摆弄饭食的情景,炒什么菜,熬什么粥,或者喝上一口毛辣子,那个滋味,不觉口齿生出津来,便伸出舌尖舔了舔上下已经焦干的嘴唇。
当然小云这妞也会从大门出来,在他眼前像花一样晃过,有时打个招呼,有时什么也不说,急急忙忙地去采购,工地的几十口子人就指望她做饭吃呢。不过这几天饭好做了,老家麦子开镰好几天了,工地年轻的劳力都回家收麦了,剩下包括他总共也只有五六张口。
小云叫他叔,都是豫东老家一个门里的亲戚,也是包工头老板的女人。她说话脆的可以蹦出玉米粒子,人干活也麻利的像一阵风。采购回来,摘、洗、涮、切,锅里倒油,烹料开炒,嘁哩喀嚓,左翻右翻几个来回,好了,再在一口大锅里下面条,发白的水浪在锅里一翻滚,齐活,接着喊,吃—饭,这一嗓子,漫天落下苞米花来。不过有一样,就是这菜饭的味道嘛,叫老李头说算是凑活,起码都熟了不生。他知道,老板要核算,小云这妞似个人精,多少人喝几两油吃几钱盐,她都记在心里,什么时候也不会越过这个底线。
人少了,就可以吃上一回米饭,菜里配的肉好像多了几块。当然主菜依旧是最便宜的时令菜,比如这个季节是菜葫芦,或者老一点的长豆角。平日里都是油星子少的可怜的捞面条,汤面条,偶尔一两次卤面都是面多菜少。其实出来干活的人,吃得饱就满足了,对菜的品种味道没有过多的深究,即使想研究又能怎样?主动权不在他们。真要琢磨菜味,街里饭馆子多了去了,什么都有。年轻人下馆子的很多,可是他老李头从来没有想过去解解馋。偶尔想的也是他家小儿媳妇给他炸的虾米皮子馅的菜角,咽咽口水而已。他也曾经打听过,街里也不知道哪里有卖的。菜角很多,但都是韭菜馅的,他不喜欢那个味道,太冲。他这不是抠门,他尽量不想旷花任何一分钱,连烟都戒了。他这个岁数出来给工地看大门,是老板的照顾,工钱也不多,他说不出啥,他很需要钱。
(二)
从家里出来已经有3年了。每年他只是在过春节的时候回去一趟,吃过年夜饭再住两天就回工地来了。他不想耽误一天的工钱,而且回家来回坐车还要花钱买票。不是他不想家,也不是出门那会儿赌气。他明年就七十整了,看什么都是真真的,只是他心里有些憋屈,有一股子劲儿邪住把他从家里推出来,他实在不想再忍着听谁唠叨什么了。
说来也是,先前在家,有几亩好地,每年忙碌的春播秋收都是快乐的,日子过得从逼仄到敞亮,他在家里的位置都是一言九鼎。三个闺女出门子,是他相中的,热热闹闹,顺顺当当。特别是大儿子身板好,人也精明,也是他找来的师傅,让儿子跟着去外地做事,每年的收入不少,拿回钱他都存着,再加上他自个的积蓄,体体面面地为儿子盖起了房子,娶了妻,还添了两个可爱的双胞胎孙子。这老李头走在街上,脸上总是开着花。然而,这满面春风的日子没多久,他就与大儿媳妇较上了劲。起初是因为老伴看孙子一不留神,让大孙子摔着了,头缝了5针,可把媳妇给疼的。之后因为他做公公的处处护着小儿子,这大媳妇就横竖觉着老两口私下偏心,话里话外就多了火药味。
人们都知道,居家过日子的,老一辈总是在几个孩子中偏向弱小的,私下会偷偷给些帮衬。在老人的心里,都是自己的骨肉,都希望他们能过得好一些。所以,老李头两口的确帮了小儿子不少,不过这也是事出有因的。
小儿子生下来就身体弱,一直伴着他长大的体格也没有涨起来,况且五岁的时候与邻居的孩子玩耍,不知道怎么就被那熊孩子把一只眼睛给扎瞎了,碍于是老街坊的邻居,老李头两口也没有多要赔偿,稀里糊涂地小儿子成了独眼龙。后来又发过一次高烧,另一只眼睛视力也只能看到大物件,站到一米外,他就能看到人的头,脸上长得零件一个都看不清了。说他是盲人吧,他还能看见一点,把他当成正常人吧,很多事情他都做不了。
起初也跟人学过盲人按摩,可是干了没多久就回家了,问啥原因,不说,一天到晚就像沉默的板凳,木木的悄无声息地杵在当院。后来,老两口就拉着他上地里,让他帮着干农活。如今人是开朗些偶尔还会多说几句。不过托人说了好几家媒都没成。谁家女子愿意找个有毛病的穷男人?
人没材料,生活又不独立,手里又没钱,让他怎么活?也只能私下里多帮衬些,或者说养着他。尽管如此,这孩子也不能一直与老两口混在一起住,也该有自己的房子吧?老两口犯难了,盖房子的钱还差很多。思来想去,想了一个法子,就出了一点小钱,批发了一些吃的,用的小百货,在自家屋栅头垒了一间小平房,在临村路的院墙外开了一个窗口,办起了一个杂货铺。
刚开始大儿媳妇只是帮着进进货,守摊子的事情都是小儿子和老伴。虽然一袋盐,一瓶醋,一包烟的赚头很少,可是久而久之,来买东西的人多了起来。邻居图的是方便,加上人们看着小儿子那样,心里怪不是滋味的,都想帮帮这孩子。有时候铺子忙起来的时候,大儿媳妇嫣然成了老板,她嘴皮子利索,反应又快,里里外外招呼人她反倒成了主人。
其实这也没有啥,老伴要引着两个孙子,还要打理一家人的饭食。除了农活,老李头还有几只羊要外出赶赶。所以,大儿媳妇帮着小儿子照顾店铺,老两口是接受和欢喜的。只是时间一长,大媳妇的盘算就多了起来。开始不过是给俩孙子买点吃穿,再后来孙子上学的费用也要老两口出,甚至大儿子屋里头要增添大的电器和农用车也要老李头拿钱,理由是进货要用车。
这一次老李头不依了,一个小本杂货铺能有多少进账,她大儿媳妇又不是不知道,先前的积蓄很大一部分都给大儿子盖房子了。况且,大儿子外面挣钱也不少,她大儿媳妇手里是有干货的,不能就盯着他老家伙手里的这俩钱吧?小儿子没房子没媳妇,用钱的地方多呢,再说他还没死,也轮不到她大媳妇管家。
想着这些他开始有股子气体在胸腔里滋生与集聚。想张口把这股子劲头发泄出来,可是一转头看到小儿子消瘦的背影,心骨头又塌架了,狠了狠,按照人们常说雇人的工钱给大媳妇算了一笔账,说道:“拿了这钱,你就回你家院子,以后这家的事情你就少管!。”大媳妇是个聪明人,看到公公是真急了,就不再争辩,拿起钱拉起俩孙子一甩门走了。留下了老两口大眼瞪小眼的五味打翻在心里。
以后的日子照旧的忙,只是很少再见大媳妇利索的影子。老伴真是个贱娘们,见不着孙子就开始唠叨,说他老李头做事太绝,把人赶走了,见不着孙子了吧?老李头不理会,自顾自地去进货,忙农事,放羊。不过偶尔也买了吃的玩的去学校门口等着俩孙子,看着他们,摸摸这个头,拍拍那个脸,笑眯眯的样子,然后又无局地望着两个小家伙蹦跳的背影消失在人群里。回到自家院子,一眼看见小儿子摆弄货架,心里又涌起不是滋味的滋味。耳边这时候又会听到老伴在厨房的唠叨声。
不过日子在老伴的碎碎念念里倒也平和地生长着。俩孙子偶尔也来院子看看爷奶,从二叔那里拿些吃食就赶紧回自家院子,生怕他们的娘嚷他俩。随着年龄的增长来这屋里的次数也越来越少。最后听说两个都出去跟着他们的父亲在外地干活了。
(三)
杂货铺不仅维持了家用,也让家多了些积蓄,虽然盖房子还不够,找人说媒还是有底气的。眼看小儿子的年岁不容再等了,老李头动用了所有的关系门路,别说,还真是有家闺女同意了这门亲事。这丫头人不是多俊,走路还有点陂,只是无大碍干农活,人算勤快,心个眼也比较直,有啥说啥,正好弥补了小儿子不爱说话的空当。
这小儿媳妇进家来,让老两口心里的那块大石头落了地,别提多舒畅了。有一段时间老李头出门赶羊都是哼着戏曲,什么“小仓娃我离了登封小县…在路上我直把嫂嫂埋怨, 为弟我持戒时你在那边….”还有什么“包龙图打坐在开封府。尊一声驸马爷细听端详…”有一搭没一搭地唱词,让邻里都觉得老李头变个人似的。
小儿媳妇干农活可以比上一个棒头小伙儿,浇地,除草,收割,自家屋顶晒粮食,打扫院子干净利落,有时候干的起劲什么也不顾地脱掉外衣,差点光膀子,两个大奶子就在胸口里一起一伏,让老李头着实眩晕。不过最让老李头高兴是小儿媳妇做得一手好菜。让这个不讲究吃饭地农家多了餐桌上的情趣。当然,老李头知道,这小儿媳妇的手艺是缘于她娘家爹是红白事上必请的做菜大师傅。
不说别的,单说菜角。老李头除了吃面条其次就是喜欢菜角。不过他对韭菜过敏,闻着那个辣辣的刺鼻子的冲劲就浑身出红点点,很痒。所以,老伴炸菜角用过很多馅,鸡蛋,豆腐,细粉就是红薯粉条,窝瓜,南瓜,葫芦,他都感觉一个样。只是小儿媳妇的虾皮子馅菜角让他格外满意。
看那小儿媳妇做炸菜角手指飞花,身姿老道,瓷盆里是自家磨得的85面粉,用烧好滚沸的热水从一边慢慢倒进,一手倒水一手用筷子快速搅拌,直至成团,待凉。另一边就开始准备馅,虾皮子,白里透粉的那种最好,接着把鸡蛋炒好剁碎,胡萝卜切碎,香菇切碎,当然还要加入精盐少许,味精少许,糖少许,最后都放在一起搅拌均匀。回过头,把凉的烫面揉成面剂擀成片,一个个把馅包进去,成饺子的样子,捏紧边。这些都一气呵成,最后在温热的油锅里中火慢炸成金黄捞出装盘。
吃着这外皮甜软糯,里馅喷鼻香有嚼头的菜角,老李头不觉就会多瞅瞅小儿媳妇几眼,怎么看怎么从心眼里喜欢。心里骂一句小儿子,臭小子真有福气。
(四)
日子不能一直甜香下去,一晃几年,小儿媳妇都添了俩闺女,家里又开始忙碌地冒白烟。孩子的生活费学习费开始一天天攀升,小儿媳妇在家做饭又讲究,省吃俭用她又做不到。况且临街啥时开了一个大超市,这小儿子杂货铺的生意日渐清冷,收入大不如以前了。夫妻俩时常会为收入的多少拌嘴,小儿媳妇怀疑是小儿子把钱都给了老两口,说话就口无遮拦,分量很重,有时候指桑骂槐的说道两个老人。老伴听进耳朵里,心里难过,加上接送孙女太累,嘴里就叨叨老李头,赶紧给小儿子盖房子,把这几位神送走,也好清静清静。
不过因为老李头在村里没有多余的庄基地,分新宅地麻烦不说,还要花去不少钱,建房的水泥沙石价格也涨了很多,老李头手头还是紧吧,于是想盖房子的念头一次次搁浅。
这一次事情真是差点把他憋过气去。让他狠下心,一跺脚出门打工,挣钱给儿子盖房子。
他那个一向喜欢的小儿媳妇越来越不这么待见他了,时常甩脸子,做饭也分出等级,比如包饺子就那几个,是给两孙女和小儿子的,唯独没有老两口的份。这些老李头可以忍了,他也疼孙女,孩子长身体吃点好的,不算啥。可是,偏偏就是这虾皮子菜角风波,老李头始料不及。
那天他赶羊回来,看见院子里的饭桌子上摆着一个盘子,里面有两个刚炸好的菜角,一看是自己喜欢的虾皮子馅的,好多天没有吃菜角的馋劲上来了,也没有多问,就随手拿起来往嘴上送,还真热乎,吹了吹,刚咬了一口,见小儿媳妇从厨房出来,那个脸拉的像冬瓜,一句高八度的话像利剑刺来:你饿死鬼脱成啊,……更难听的在后面。老李头看着小儿媳妇扭曲的面容一下子愣住了,是说自己吗?看看周遭无人,分明就是在辱骂自己啊,这,这,刚咽下去的菜角一下子堵到嗓子眼,一口气没上来,不知道咋就晕了。
醒了之后在里屋躺着,老伴哭成泪人,小儿子与他媳妇木木地站在床前,他突然觉得这两人特别刺眼,他赶紧又闭上眼,甩甩手示意他两出去,不想看到他们了。躺了两天也想了两天,想通了,这男孩子长到一定时候,一定不可以留在身边了。无论多难也要盖好房子让小儿子两口滚蛋!他咬咬牙。
小云何时从早集回来,他都没有注意到,看到自己手里多了几缕揉碎的柳树叶子,绿色的汁液染了手指,叹了口气,抬头望去,透过树枝细碎的阳光闪着眸,多像小孙女调皮的眼。
小云喊开饭-----爆米花又散了漫天,他拿了黄色的大铁瓷碗,步履沉重地往食堂走去。到了门口,就听小云甜甜地叫了一声叔…….
今天的碗里不是面条,不是米饭,是菜角,真是菜角,大个的,黄灿灿的虾皮子馅的。
这下老李头脸上又开花了,而且还多了两朵,是眼角的泪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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