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叙事散文

壤塘三夜

2020-09-17叙事散文川媚
一  梭磨河!嘹亮的河水,立即打破了行程的寂寞。梭,磨,河:三个唇音,明显的异域风情!它跳掷欢腾,宽阔喧闹,表现了高原河流一往无前的特质。路随山转,河与路齐。梭磨河随着公路逶迤地流淌,与奔驰在阿坝的丘状高原和河谷平地的汽车,并驾齐驱。梭磨河

一  梭磨河!
  嘹亮的河水,立即打破了行程的寂寞。梭,磨,河:三个唇音,明显的异域风情!它跳掷欢腾,宽阔喧闹,表现了高原河流一往无前的特质。路随山转,河与路齐。梭磨河随着公路逶迤地流淌,与奔驰在阿坝的丘状高原和河谷平地的汽车,并驾齐驱。
  梭磨河灌溉着的大地,为我们这些外来者的眼睛,随时呈现着人类童话般浪漫的现实。
  这天是二0一六年七月九日,正是高原河流的丰水季节。梭磨河两岸植被丰茂,群峰峻峭,如同上帝推倒的积木。远望可见山岭上岩石般的白云团和巨人般的铁灰岩。近旁是赫然宣告阿坝的高速时代已经来临的施工路桥!路边星散着各式民居,民居篱栅上芍药怒放。有人工作或者生活的地方,总有令人欢欣鼓舞的力量。
  阿坝州府马尔康有酒店提供午餐。这手可摘星辰的高原城市马尔康,小河穿城,楼房雅致,青山环拱,绿意盈眼,但并非热带的绿,而是山野的绿,深沉持久的绿。
  阿坝对于世人的吸引力,既来自奇特的自然景观,又来自异质的文化景观。阿坝、马尔康、嘉绒、米亚罗,这些地名听上去无疑是音译词。
  我的阿坝,曾经是记忆中九寨、黄龙的阿坝。这回走过马尔康和壤塘,才了解到阿坝更为丰富的地理和人文风貌。阿坝有九寨沟、黄龙等世界自然遗产,更有雪山、草地、海子、河流等自然秘境,以及红原、松潘、若尔盖、马尔康、壤塘等声名远播的人居之地。
  去壤塘的路上,我看到了高原生活的影子。这里有漫长的冬天,生长的节奏缓慢,植物缓缓地生长,没有催熟的果子。然而从壤塘地界开始,山上忽然出现了更慷慨的绿。漫山遍岭的五色经幡,更是令人耳目一新的华彩世界。壤塘也许真的坐拥巨大的宝藏,但是我也可以说,这宝藏不是地底下的矿脉,也不是河山上的草木,而是人们内心的信仰和希望。
  壤塘是黄金路,如果挟着泥沙的黄色河流可以看作黄金流的话。大渡河上游的河流,在阿坝按地域命名为梭磨河、杜(多)柯河、则(扎)曲河。
  壤塘是森林路:壤塘是满眼的绿,森林覆盖率超过百分之九十。同车的人七嘴八舌讨论着山上的树是人工栽种还是飞机播种上去的,说起这个地方鲜活的历史记忆。只有一点是不用说出来的:壤塘已经用看得见的生态美和蓬勃的生命力,征服了所有初来乍到的人。
  抵达壤塘宗科乡已近黄昏,山中忽然落了阵急雨。县委书记站在雨里,为来客一一献上哈达和青稞酒。晚餐设在河边草地上的毡包里。此间似有神灵:饭后骤雨初歇。于是天黑前驱车前往宗科乡的石波寨。
  层层垒叠在山坡上的、装饰富于色彩的藏族民居,如果可以拿来比作镶金嵌玉的宝盒的话,“藏族民居之王”日斯满巴九层雕房则是宝盒顶上最可宝贵的明珠。带着爱情传说的日斯满巴是历史悠久的藏族建筑精品,它像一位披着金色袈裟静坐于半山平台的得道高僧,在我们的视线里熠熠生辉。俯仰于暮色风声之间,我确乎看到了天人合一、自然生态和社会生态的完美结合。
  月下的篝火还没有熄,我就与晚会上参加表演的小朋友们依依惜别,与两位阿坝女作家住进一个藏民家。宗科乡的民居比石波寨分散,仍然是依山而建,独立开阔。登上木楼梯进入宽敞的客厅。木结构的房间,镶嵌着玻璃窗。客厅里神龛庄严,壁画鲜艳。雕像、藏香、藏仪,使有限的空间充盈着无限的光明,使我猛然觉悟到:许多巨资装璜的都市人的厅堂,只不过是“家徒四壁”。
  家里添了客人,主人就在客厅里打了地铺。柴薪火。自来水。看电视玩手机。藏乡人们朴素宁静的小木屋在我这个外乡人的眼睛里,不啻人间天堂,我几乎也要像男主人一样,口中念诵着某种感恩的经文了:愿阿婆的柴垛高筑,愿阿哥的双腿矫健,愿喜马拉雅的神山永恒!  头一次,在藏民家迎来早晨的太阳。
  破空而来的流水声唤醒我。我迫不及待地来到窗前眺望。伴我一夜深沉睡眠的呼啸不已的大河怒涛翻滚,势如飞瀑。这应当就是源自巴颜喀拉山的杜柯河了。壤塘的青山雄壮高远,看得到远处白云缭绕的雪山宝顶。
  先在藏家品过一杯稠酽的酥油茶,口感有些特别,有浓浓的奶香。毡包里的早餐,绿色糌粑最可心。我发现到了高原,不要说耳朵鼻子,舌头也分外敏感了。奶香的酥油茶,细腻的青稞面,它们里面仿佛有纯净的高原日光和空气,在暗暗地交缠,发酵,芬芳。
  壤塘的风声也使我入迷。簇新的经幡在风中飘拂,仿佛送来千万种歌喉千万种舞蹈,每一种喉咙都唱出天籁般的悠远,每一种舞蹈都应和着大自然的激昂,我不禁为这种民族信仰的仪式感所震撼,我感到崇高而悲壮的美。我久久站在遍布野花和蘑菇的草地上,神情凝重地倾听风的颂祷和祝辞。风在长空中念诵。风在山上,风在河里,风在屋前,时时处处,高声念诵。高原风,它要告诉我的,是不是经幡上所写的精神要义?这就是入乡随俗吧,外面世界的人来到青藏高原,也会不知不觉地执著于精神生活。
  行程中参观了壤塘最负盛名的棒托寺。中午抵达壤塘县政府所在地壤柯镇,住进壤巴拉宾馆。下午三点宾主双方在政府大楼前面的广场里站着开了个庄重的见面会。之后是听民族文学创作课。晚餐安排在河边的绿岛生态园。走着铁索桥,耳边河水轰响,身上凉风习习。藏族青年志愿者身着盛装,列队欢迎。晚餐后马不停蹄地去体育馆观藏戏《松赞干布与文成公主》。
  松赞干布就是神秘的藏王,他统一了藏族文字和信仰,建立了吐蕃王朝,他迎娶文成公主成功促进了汉藏的文化融合。一千四百多年来,藏王像前香火不绝。我不懂藏语,但也听得出,贯穿全剧的音乐有一种宗教性质的庄严,又有一种鞺鞳开朗的活泼。表演者高抬腿轻放下的舒缓而庄严的台步,特别富于宗教的仪式感。昨夜的锅庄舞和今晚的舞台剧,两种风格迥异的音乐,渐渐地在某种感觉上打通了。要是早些观看藏戏的话,我可以更轻松地学会锅庄舞。
  回到酒店已经子夜时分。我独自上街去买充电器,其实是想看看这高原县城的夜生活。街口的海尔电器已经关门。街边两三层高的楼房门户紧闭,在高高的街灯下透出一种簇新的感觉,因为墙面都有漂亮的装饰画,屋外还拉着巨幅标语。
  夜里的小城,空旷而静谧,不见酒吧和歌厅。街头没有尘土味道,街灯明亮,道路通畅。三
  壤塘七月,气候宜人,万物生长。青稞墨绿、燕麦抽穗。海拔三千多米的壤塘高原上的花儿也感觉到了太阳的热度,争先恐后地盛开在这短暂的花季里。油菜花、杜鹃花、鸢尾花、绿绒蒿、薰衣草竞相开放,给人一种时光倒流春天重现的错觉。
  在山上平敞之地搭起帐篷午餐,摆上拌了奶油的人参果、煮好了的手抓牦牛肉,展出了藏族农牧生活的各种实物,牵来了漂亮的大白马供作家们体验骑乘。夏日壤塘热烘烘的空气里,充满了人们说笑的声音。绝大多数与会的人都说普通话,没有什么交流的困难。
  “到壤塘如同到西藏。”
  临行前的夜晚,我担心高原反应,没有跟人去聚会。在房间里翻阅壤塘县资料。
  曾克寺西北有一座阿育王塔——这个塔的名字也足以把人带到深长的联想之中。
  脑子里不时闪过一溜儿转经筒。汽车下午在公路上疾驰的时候,我看见一溜儿转经筒在黄泥墙的藏族民居里。由此我想到,设置了转经筒的经堂的不只有寺庙,还有寻常百姓家。
  “进一次经堂就洗刷了一次罪孽。”如此说来,文学也是修行,欲使灵魂获得超脱。怎么敢抱怨写作又苦又累呢?不过是在虚拟的经堂里转经罢了!
  甘酒青稞、绿色糌粑、精美唐卡、古老壁画、藏文学院、佛塔坛城、藏仪藏戏……如果这些是藏族人民对世界文化的精彩奉献,那么能否用世界通行的语言把藏族文化的精髓揭示出来呢?
  藏族僧侣想必也多是工匠和艺人。他们能制作铜像,绘制唐卡。壤塘已经筹建了觉囊唐卡、藏戏、藏医药、石刻等传习所。在颜料和香料面前,青年学子安然融入艺术境界,他们的目光脱离了所有狂欢式的自由不拘的语言,禅定如佛。
  壤塘高原让我无比敬畏感的,还有白日所见高山海子及其周遭的奇景。山丘缓缓降落,忽然落入了茵湿的沼泽:一片死寂的不毛之地。紧接着就像是进入了亿万年前的喜马拉雅造山运动现场,沧海变成桑田,以吨计的巨石铺天盖地。再接着景随路转,车子转过石头山,就到了海子山草地。这里也有乱石,但大都堆在水边,像是淬火的青铜。草地散布着鲜花、野鹿、牛马和毡包。海子在青铜山的环绕之下,如同沉睡在童话里的冰肌玉骨的白雪公主,其间游鱼历历可数。
  海子山的夏日牧场,遍地黄花中间点缀着马粪。多情的奶牛跑到路边把车子目送,黑溜溜的大眼睛单纯如孩童。我听到自己的一声长叹:真不想回到原来的生活中去了。此言如飞石,在车窗上铮地响了一下,弹落到人们幽远的沉默之中。
  忘不了那位张罗筵席的、混血儿般的壤塘美女。她那双眼睛,幽深得像整个夜空似的。她的气质就像无言而大美的壤塘高原。在我看来,壤塘大地就应当是母性的,是一颗无所不容的慈悲心灵,它怀抱着那么多雪山海子与河流,那么多宏伟寺庙与大德高僧,可以说,是它孕育了一切世所罕见的壤塘风物。
  荀子在《劝学》里说:积善成德,而神明自得,圣心备焉。我尚且没有,也许永远也不可能修炼出一颗圣心,但是从这些文字里,壤塘应当能够看到我与生俱来的向善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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