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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 【曾经的乡村之六:河夫】

2020-11-18叙事散文惊涛拍案
【曾经的乡村之六:河夫】文\惊涛拍案比之于城里人,村人们认为最痛苦的,莫过于出苦力,而出苦力最为难熬的,就是挖大河、出河夫。所以,父母们教育孩子,常常就事论事,现身说法:你看看,不好好学习,以后就跟这个四宝一样,挖一辈子大河,累死你。其时,
  【曾经的乡村之六:河夫】   文\惊涛拍案   比之于城里人,村人们认为最痛苦的,莫过于出苦力,而出苦力最为难熬的,就是挖大河、出河夫。所以,父母们教育孩子,常常就事论事,现身说法:你看看,不好好学习,以后就跟这个四宝一样,挖一辈子大河,累死你。其时,当兵回来的四宝,居然从大河上偷跑回来,躺到炕上哭天喊地,直说自己的肠子都抽筋了。他娘骂他,村人们直撇嘴,一百八十个瞧不起他。队长更是直接找到他,一改往日的客气,怒吼着训斥:还当过兵呢?简直是给兵丢人。四宝却说,他妈的,老子在山上开了三年山,石头运了几百火车,也没这么累人。四宝当兵回来,唯一的变化,就是学会了脏话,一口一个他妈的。最终,这个逃兵,被队长带人给押走了。大人们就给我们进一步总结:看,这就是挖大河,不丢死人也累死人。我们就一吐舌头,挖大河的阴影,在心里又大了一块。   出河夫通常是在秋后初冬或者开春后农闲季节。地里的活忙得差不多了,村干部就开始开会,动员,然后老少爷们都回家准备推车、铁锹、水靴,推车上的编筐坏了,或者铁锹不好使的,还要抓紧时间修理,手巧的人就到地里,砍些红荆条回来,一连两天黑白加班,两只崭新的编筐就编了出来。然后是准备棉衣,然后是集合,集体到很远的黄河边清淤,或者到附近的地方挖新河。   因为挖河是农村人最苦最累的活,几乎家家都要尽其所能为男人准备最好的东西,“穷家富路”,在家里受多大的委屈都是应该的,但是只要出门,就不能让人瞧不起。棉衣、水靴脏点破点都可以,但要厚实,挡风避寒,尽量不让男人在外面落下病根。   那时候出河夫是每家的任务,家里没有劳力的,就要出粮食或者拿钱抵顶。所有的河夫都按照军队的编制,有连部、营部、团部。最关键的是伙房,关系到整个工程能否顺利进行。据说,这些河夫,都是各村里的精壮汉子,出大力可以,但要吃不好,能把伙房给翻了,把营部给端了,然后散伙。所以,最有实权的营部,都把伙房当做管理重点,选手艺和人品最好的大师傅——能到伙房里干活,是身份和人品的象征,有点毛病的人,是根本进不去的。   我们村也常来河夫,因为都是附近村的,所以,都是把河夫按组分到各家,中午一个组集体从伙房里打来饭,然后在各家搭伙吃,晚上把挖河的家什放在搭伙的人家。这个时候,对小孩子来说,简直比过年还要热闹和幸福。河夫们吃的,都是雪白的大馒头(有时候发黄,那是碱放大了),放大肥肉膘的炖菜,老远就能闻到喷香的肉味,把人的魂都勾走了。河夫们多数都喜欢逗小孩玩,所以,常常偷偷让孩子把碗拿过去,给点肉菜,塞块馒头(他们好像每次都能多打一些饭菜),孩子说谢谢的时间都没有,得赶紧吃掉,因为父母看到,是要骂的,父母都知道这些河夫太累,孩子把他们的饭菜吃了,不光是让人家笑话没有家教,更重要的是河夫们吃不饱,干活就没有力气。所以,父母脾气大的,还要等人家出门后好好教训一下自己的馋猫。但河夫们通常都和孩子达成默契,尤其父母为了避嫌,河夫们吃饭都要找点理由离开,这也就给时刻惦记着饭菜的小家伙们一个机会。于是,常常出现表面上一切正常,实际上已经暗度陈仓的假象,河夫和孩子都装出没事人的样子,孩子的嘴巴也都擦得干干净净,等走过的父母看不出端详走开时,他们就偷偷会心一笑。   这个时候,孩子们就变成听话的小狗,甚至会把自己最喜欢的东西都拿出来和河夫分享,他们会给河夫争着刷碗,给他们找东西,替他们跑跑腿,做点事。私下里孩子们凑在一起,就是说这些河夫,哪个好,哪个坏,哪个好玩,哪个手巧,哪个喜欢讲故事。而那些大方的河夫在孩子中间就有共同的人缘,他一声令下,会有好几个孩子应声。尤其在放学上学的路上,孩子们常常喜欢到挖河的地方去找这些大方的好朋友,叔叔大爷叫得分外响亮,他们也很得意,故意大声给孩子们出点题目,河上河下,来往对答,很有气势。有一年,一个叫河水的大个子,人缘最好,下工的时候与孩子们走了一路,于是,他给大家出语录的上句,让大家对:   抓革命?   ——促生产。十多个孩子一起喊,声音嘹亮,跟对山歌一样。   团结紧张?   ——严肃活泼   发展经济?   ——保障供给   这些都太小儿科了,墙上到处都是,谁不会啊?   但是他忽然喊了一句:吸住气   所有的人都呆住了,好像,所有的语录里都没有这一句啊?   一些大人也在紧张的想,都想不出来,于是,他得意地笑了,笑到最后,看这些人还一筹莫展,就说,真笨啊,连这个也对不出来——吸住气,不该对“抓蛤蟆”么?   大家全都愣住,这也算是语录吗?   当然,也有河夫对孩子不感兴趣,甚至讨厌,这个时候,孩子就会对他表现出极大的仇视,故意在人多的地方出他们的丑,让他们十分尴尬。   事实上,我们后来也发现,父母对河夫和孩子们之间的这种小秘密,心里跟明镜一样的明白,但不说出来。对孩子好的河夫,常常会与这家成为朋友,很久之后遇到,还亲切得不得了,有的甚至成了“干亲戚”,走动得很好。   在印象里,挖河并没有大人们所描述的那么恐惧和骇人。我们见到的河夫,都是乐呵呵的,整天除了好吃好喝,还互相开玩笑,好像浑身有使不完的劲。他们的快乐,给我们描述出一种美妙的未来——将来,就是考不上大学,做个河夫,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比如,我的同学海军,岁数比我们大好几岁,人称“三年级万岁”,降班好几年,干巴瘦小,喜欢学习之外的任何事情,读到初中,一天去晚了,就和同时去晚的一个同学打赌,谁要再上学谁是王八。结果,那个同学输了,还得了个王八的外号。而他,收拾桌子就回家了,从此再也没有上学。他第一年去挖大河,回来,给我们炫耀,全是出河工的好处,讲得我们目瞪口呆。比如,他说,挖河就是去吃馒头肉菜,放开随便吃,有人饭量大,能吃一扁担馒头——把馒头排在扁担上,从这头到那头,一口气吃掉。他说,做馒头的师傅都是男人,从不做圆馒头,麻烦,而是长条形的,说到这里,他用了一句粗话,说抓在手里吃,跟“驴屌”一样,让我们非常震惊,觉得他出河工,不是像大人们说的那样,是去受罪了,而是走亲戚吃四喜丸子去了。这家伙后来从家里跑出来,和老婆两个人贩菜,发了,买了辆五轮四处跑,很多年不回家。   出河工是男人的活,但是,村里却组织过“铁姑娘队”。邻村的一个“铁姑娘”,拼命地干活,中午,别人去吃饭了,她感到太累,没有动地方,就躺下来休息,结果,这地方挖的是坟地,等她再醒来,身体就不行了,腰疼得厉害,被人送回家,就开始尿血,不长时间就死了。有人说她被鬼魂勾了,还有的说,她是被凉气浸了腰肾。不过,从此,上级就再也没有组织过什么“铁姑娘队”。   实际上,河夫们是最难管理的,都是村里的精壮汉子,凑在一起,不出事才怪。尤其以前个人或者是两个村之间有点矛盾,干活的时候如果再临近或者打交道,就容易闹事。所以,营部的人,都很有名,他们一方面和各村的民兵连长搞好策划,把容易出事的人远远地分开,另一方面,就是下狠手收拾那些“刺头”,杀一儆百。四宝挖河的时候,曾经把人家的一个板钳偷偷塞进棉裤里,刚出帐篷,就被人抓了现行,挨了打不说,还被审讯,道歉。村里人回家,都发誓再也不和他一起去了,这么丢人的事情也能做出来。据说,他主要是平时就好吃懒做,耍奸放猾,很多人都看不顺眼,这次整他,只是个借口而已。   村边开过一条大河,有二十多米宽。我们看到,黑压压的人群,成千上万的人,蚂蚁一样布满了河道,挖出来的泥土要送到很远的地方才倒掉。很浅的时候,运土比较容易,等挖深了,运土就成了主要的累活,两个人配合,有人用绳子拉,有人推,再挖深,就开始用滑车,立在河坡上,上坡的推车装满了土,要有人拉,下坡的空车,看起来很轻松。等挖出水,就麻烦了,土变成了泥,还需要用水泵把水抽出来,人才能下去挖泥。那泥运起来很费劲,太沉了,必须用木板铺出路,推车的人几乎要趴到车子上,才能勉强移动。有人一个打滑,就连车带人翻下来,吓人得很。就在那一年,我们亲眼看到,一个人从铺好的木板上翻下来,把腿砸坏了,成了瘸子,就害怕得相互发誓,一定要好好地学习,争取考出去,这活,真不是人干的。   等我好歹把自己考成“国家的人”之后,村里已经开始实行“交钱抵顶河夫”的办法了。因为挖掘机多起来,而且私人的不少,可以花钱雇。组织河工很烦琐、零碎,不如用机器方便,管理也简单。几十台甚至上百台挖掘机在一条线上忙碌,那场面,很壮观。   于是,挖大河、出河工就逐渐地消失了,新一辈的父母再也无法用这个来教育孩子学习了。有一回过年,听一个五十多岁的人自豪地说:放在以前,出河夫我还是壮劳力呢,算起来,我不做河夫已经好多年了。那口气,似乎跟化用那句经典台词一样:我不做老大,已经好多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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