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叙事散文

[原创] 西瓜纪事

2020-11-11叙事散文关瑞

关瑞
【买瓜】现在,太阳已经西斜,空气依旧滚烫。站在阳台上,看着临窗的树梢轻轻摆动,心里顿觉无限清凉。一脚踏出门,才感到真正的滚烫像一只火鸟,正在外面的世界扑棱着翅膀。想退回,又不甘心,只好飞蛾扑火一样,一个猛子扎进去,任凝滞的风和长而钝
关瑞
【买瓜】
  现在,太阳已经西斜,空气依旧滚烫。站在阳台上,看着临窗的树梢轻轻摆动,心里顿觉无限清凉。一脚踏出门,才感到真正的滚烫像一只火鸟,正在外面的世界扑棱着翅膀。想退回,又不甘心,只好飞蛾扑火一样,一个猛子扎进去,任凝滞的风和长而钝的光从四面八方赶来,把热浪拥裹在我的身上。
  街口树木和楼房的阴影里,坐着一些老人。应该是在纳凉。但我相信,其实无凉可纳。我也在阴影里。阴影不过是一个谎言,我分明能看见那些滚烫的空气在斜光下渐渐逼近这里。无数发红的小刀,飞扑在肌肤上,锋利的刀刃深入血液。他们摇着手里的蒲扇、纸扇,或者一张铜版纸广告单。蚊虫被树梢惊扰,款款而下,在他们的头顶焦灼地飞旋。枝叶低垂。那些叫槐的树,花已开过,清香无存,被干热折磨的只剩下虚弱的绿和虚幻的荫。我站在树下,听见急促而干枯的呼吸,自远而近,最后悉数落地,在水泥地砖上瞬间溶化。
  我站在树下,想起了西瓜。想起了清凉,翠绿,香甜。这么想的时候,小四轮正冒着黑烟赶过来。它比牛快不了多少,背后好像拉了满满一车沉重、滚烫的光和热,有些体力不支,有些奄奄一息。黑烟飘散,它停在我们对面的拐角处。开拖拉机的男人跳下来,揭掉车斗上车土飞扬的蓬布。就这样,想象着的西瓜,便在对面一一呈现出来。男人又从车座上取出切刀,杆秤,一沓塑料袋,一块烂纸板。   “西瓜——便宜卖喽——”在对面的斜阳底下,他开始吆喝。   我像一只恶狼,无法抵御任何可能的诱惑,顾不得阴影之外更多的烧红的小刀飞袭而来,舔舔干裂的嘴唇踱过去。   所有的吆喝声都落在我的肩上。路上不时有摩托车小汽车驰过,我不得不随时调整自己的步履,左顾右盼,时急时缓。车影里,我看见他正在向我招手。   终于过得马路,来到西瓜身边。不等我问价,他说整挂四毛。零卖呢?零卖五毛。多少算是整挂?起码也得个三四十斤。一天一个价,我没必要一次买那么多。嗨,今年的西瓜最低也就这个价了,现在什么都涨价,西瓜再不涨以后就没人种了。   边挑瓜,边聊着,感觉热浪居然渐渐隐褪下去了,那些滚烫的刀光剑影似乎被手里的西瓜轻轻一抹而去。   听他的口音,好像有点熟,但一时说不上来。问他是哪里人。他说了一个地方。很熟悉,那是我几年前曾经被下派锻炼过的一个村庄。他有点半信半疑,把目光从西瓜上向云一样移到我身上。我一口气说出了一长串那个村庄里的人的名字。他的眼里终于冒出光来,清凉的那种。他有说出几个人名来,问我知不知道。还说其中一个是他的叔叔。我说,那时候我们还在一起喝过几次酒呢。   他顺手切开一只西瓜。红色的瓜瓤中间镶着点点黑子,着实诱人。他给我一块,先尝点,自家种的,沙地里种的瓜,绝对甜。我不客气,几口吃完,的确甜,甜到了心里。   那个村庄在沙漠的边缘,站在地头向北望,能清晰地看见起伏的沙丘,和长着黄毛的风在沙丘上奔跑。那里缺水,但日照时间长,土质疏松,当地人大片地种植棉花和西瓜。种出来的棉朵硕大,西瓜沙甜。   那是另外一个县城的村庄,到这里有七十多公里,坐班车至少得一个半小时。他开小四轮来,走了多长时间呢?   我从中午三点就出发了。他递给我一颗烟,很低档的那种,又把驾驶座上的两个铁椅子搬下来,和我坐在车斗边,聊。   七十多公里的路上,大部分是荒漠,没有树,石粒被太阳晒焦,柏油路面炙热发软,风裹挟着热浪肆意翻滚。这是我曾经多少次经过的一段路程,想想都可怕。而他头顶太阳,开着破烂的小四轮,在这条路上走了四个小时——只为了卖掉几百斤自家种的西瓜!   干嘛不早晨出门呢?   嘿嘿。大清早到地里摘瓜啊,城里人挑剔得很,瓜摘下来搁得时间一长些,就不要了。我说那你给瓜淋水啊。我经常看见那些菜贩子在烈日下给菜淋水,保持菜看起来水灵。   他还说了另外一个小秘密,关于大中午上路的。他算过,三点钟上路,赶到城里正好城管下班,一车的西瓜不会遭殃。他说去年我不懂规矩,早早拉来一车西瓜。还没有卖出去几个,就遇上巡街的城管。先是说要全部没收,他刚争辩了几句,还赶忙挑了几只大西瓜要送他们。三五条大汉就爬上车斗,嗙嗙嗙,一车的瓜在他眼皮底下被摔碎。看着横流的瓜水,他说他当时不敢相信这是真的,半天愣在那里,连哭的想法都来不及有了。   他狡黠地笑,像在说着村里别人的事情。那么多话里,没有半句责怪城管,只是连连说自己以前没有经验。   一棵烟抽完。斜阳的影子趴在墙上越来越高。沸腾的空气有所平息。我掐灭烟头起身,他帮我挑好一袋瓜,过秤。三十斤。这时候,陆续有人过来问价挑瓜。他和我已经很熟,我也没有什么事,就紧着别人先忙,我站在边上看着。他的瓜源源不断卖出,他的身影越来越轻松。   忙完一阵子,我才付钱给他。起初他不要,说是送我的。我说那哪行,这么远拉来买,也不容易。他勉强收下,又觉得不好意思,干脆抗起编制袋,帮我送到家里。临走时,他说有空来我们乡下玩,这个季节最好,瓜果都熟了。还说,你认识我们那里那么多人,我回去和他们就有说头了。 【偷瓜】   夏日的傍晚,热浪袭人。我们去洗澡。在一个叫清水河的地方。每到暑夏,我们几乎天天去那里洗澡。我不会游泳,只能在没过膝盖的浅水里扑腾几下子,然后看他们在远处游来游去。天黑下来后,我们上岸,光着身子躺在草窝里,说些关乎青春期的话题,也做些关乎少年冲动的事情。
  清水河离城有八里远。我们都是骑自行车去。先经过北大桥。桥已经很老了,站在上面,有车经过,桥身微微战抖。桥下大部分时候没有水,从山上冲下来的石头经年被风和日头磨砺,光滑,黝黑。我们在河滩里打过弹弓仗,摸过迷路的鱼,拔过芨芨草和马兰花。   北大桥的背面,就是田地,种着玉米,小麦,黄豆和油菜,高高低低,绿的像染了浓墨。空气湿润起来,蚊虫也跟着活跃起来,在我们的头顶盘绕不止。玉米还没有成熟,我们没有对它们动手,但迟早会动手。在不久的将来,我们会掰下饱满的玉米棒子,在地沟里拢起火烤玉米吃。主人轻易不会发现,即使发现了,也追不上我们。站在远远的地方,我们啃着香甜的烤玉米,会放肆的嘲笑气急败坏的主人。   现在,展现在我们面前的,是一块瓜地,很大的一块。瓜秧缠缠绕绕,像母亲的手,掩护着下面沉静的西瓜。树枝扎起来的栅栏,密密实实地围着瓜地。瓜棚搭在地的那头,我们不能确定里面是否有人。有狗叫的声音穿透暮色,直逼过来。   那些翠绿的掩映的西瓜,已无法让我们继续前行。但狗吠和瓜棚里不能确定的人影,如栅栏一样阻隔了我们的渴望。   低头私语,终于相处一个办法。这个办法,至今我以为是绝妙的。派一个人,若无其事的转悠到瓜棚那边,向狗扔石子。狗上当了,不停的冲他狂吠,栓着的铁链哗哗作响。瓜棚里有人,出来,对着他骂骂咧咧。我们悄悄趴在这边,抓紧时间在栅栏上掏开一个洞口。我匍匐钻进去,摸到瓜,顾不得生熟,掐断瓜秧,顺着身子向后滚,后面的人接着拔瓜继续向后滚。一个接一个,瓜就滚出栅栏,滚到地沟里茂密的草丛中。   整个过程,看瓜人一无所知,狗也毫无觉察,傻愣愣的冲着正面佯攻的人怒骂,狂吠。   五个溜圆的西瓜聚集到草丛里。我的胳膊肘发酸发困,就收手。慢慢退出来。站起身,拍拍身上的土,像远处的同伴招手,他明白了,装模作样拔棵芨芨草,吹着口哨悠过来。看瓜的人和狗,以为成功的阻止了一起偷瓜行动,满意地鸣金收锣。   我们抱着西瓜,跑了很远,才停下来,哈哈大笑。   我们没有真正地吃瓜。抱起西瓜砸在石块上,胡乱吃几口,就下水游泳了。那些鲜红的瓜瓤,翠绿的瓜皮,就落落寡欢地留在岸上,等待夜色收拾零乱的残局。   偷瓜不为吃瓜,只为那场刺激的历险。我们常用这种声东击西的办法来偷瓜,开始屡屡得手。后来不管用了。看瓜人终于识破了。他一定是先发现了我们在栅栏上掏出的那个洞。他捡来新的树枝,补上洞,然后拉着狗,扛着一把铁锨,在我们经过的时间绕着瓜地转悠,一圈一圈,直到远远目送我们离开。走了很远,我们还能依稀听到他的叫骂声。   偷瓜玩,太刺激了,以至于我们游完泳,坐在岸边,热烈地商议着新的办法。因为先前那个办法是我想出,所以现在所有的目光都再次投向了我。那些目光,比白天的阳光还辣,还毒,我浑身难受,再次跳进水里。受到惊吓的小鱼乱窜,轻轻碰到我腿上,酥痒,滑腻。   终于想出了新办法,这次和鱼有关。钓。像钓鱼那样来钓瓜。秋天,我用钓的办法偷过园子里的苹果。找一根长竹竿,一头扎一个铁丝圆圈,把塑料袋口张开绑在铁丝圈四周,像捞鱼的网子那样。把竹竿伸进果园,轻轻套在一只苹果上,一拽,苹果脱落,顺利掉在塑料袋里,收回竹竿,大功告成。   这个办法能钓上西瓜吗?西瓜又不是长在树上,怎么钓?   我啪的一把打在多嘴家伙的头上——不试你咋知道不行?   很快做好了钓瓜工具。塑料袋改成了更结实的网兜,铁丝圈也做的更大更粗,以便能安全地把瓜套住提出来。   这次选择在正午。日头火辣辣地在头顶燃烧。狗居然没有觉察到丝毫动静,安然地卧在瓜棚边上,埋头啃一支露着干净的白的骨头。看瓜人好像在听收音机,丝丝啦啦传过来被电流缠绕不断的音乐声。我们先是潜伏,确定没有险情,开始行动。我踮着脚尖,轻轻把竹竿绑着铁圈的一头伸进瓜地,拨开瓜秧,瞅准一个半遮半掩的西瓜,套住,往一边拉扯,三番五次,瓜秧终于扯断,大功一半告成。可是手臂太酸,钓不出来,换个人钓。他比我高一个头,胳膊也比我长的粗壮,但是事实证明,他干这活手艺远比我想象的差。猛地一使劲,瓜被竹竿给弹了出来,像炮弹一样在正午白花花的空中划了一道弧线,落在地梗上,爆裂,瓜瓤淌出来,血一样殷红。   爆裂声惊动狗,狗吠声叫醒看瓜人,看瓜人大声叫骂这冲过来。我们惊惶失措,扔下竹竿,撒腿就跑。很意外,看瓜人这次没有提铁锨,而是拿了弹弓,瞄准我们其中一个,拉弓,一颗石子便狠狠击中他的屁股。他背过手捂住屁股嗷嗷直叫,比狗还难听。我们顾不得他,继续往前跑,直到喘不上气来。   挨了弹弓子儿的那家伙,满心委屈和疼痛地被我们陪着回家,又被家长狠狠打骂一顿,还警告说以后不准再跟我们出去玩。   后来,我们依旧偷着一起去清水河游泳,经过瓜地,再也没有偷瓜。看着栅栏那边越发茂盛的瓜秧和硕大的西瓜,没了兴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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