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狼荒

1 　　60年代的狼们是成群接队地频繁出入在这片大地上，它们呲咧着凶狠和暴虐的嘴，在树林里，村庄里……无处不见它们的踪影。而那个时候，人们正经受着一次灾难。那是一场饥饿加瘟疫的侵袭。尸体，满地都是，引来了成群的野狗和乌鸦，也引来了狼。 　　人们心惊胆战地躲在屋里不敢出来，因为身体根本没有与这些动物抗争的力气。他们只能瞅望着，悲惨以至无能为力。这可能是人最悲弱和凄惨的时候，也是最耻辱的时候。人们看着狼在屋里的地下，卧看着人的一切。那是一只偶尔窜进刘本大叔家的狼。那时，老两口还在睡梦当中，那狼忽然窜了进来。刘本大叔好像听到有东西跑进来，而且一阵粗喘的声音越来越清晰，一股骚而且臭的味道越来越浓。 　　当刘老汉一股脑爬起来的时候，那只正在寻找目标的狼忽然发现了他们。老汉一把把老婆子从被窝里扯起来。老婆子也失了一惊，看到那只眼露着凶光的狼，不禁身寒怵栗。老婆子的尖叫声没有发出来，被老汉堵塞住，而老汉这时候已经瞅见昨晚放在炕角的那张铁锨，他慌忙举起，就劈向狼的天灵盖，那狼一躲闪，却打在身上，一声嗷嗷的尖叫，便跑出去了…… 　　老汉走下去先把那扇破门板立好，堵在门口，屋里再没有什么可以搬动的东西了。而后的半夜，老两口都是围坐在炕上，老汉的手里仍然拿着那把铁锨，好像是准备再一次突然的袭击。但是还不知道那只狼是单独行动还是成群的，如果是群狼，他老汉再有多大的能力，也无法抵抗。所以这一夜的精神倍受折磨之外，也还是不能有一丝的放松。直到第二日，东方破晓，老两口才松了一口气。 　　天亮后，老汉去查看了前院的栅栏。实话说，前院的栏子那么矮，加上围墙也只有半人高，能挡住狼也就可想而知了。
2 　　那是一个盛夏时节，瘟疫和饥饿已经持续了几个月了，人们吃完了屋里藏有的最后一粒准备播种的粮食，开始在田埂上刨吃曲曲菜和驴头蒿蒿，在榆树上摘吃叶子，四月末榆钱子开的时候，已经被人争抢着掠完了。这个时节也就只有这些树叶了，把树叶摘下来下到锅里就算是一顿不错的菜汤饭了。最后就连这些树叶也被摘完了，人们只好去剥树皮，把榆树皮剥下来捣碎研末，拌成糠面和着包谷面吃的。在最困难的时期，人们只有树皮面来果腹的。 　　但既是在这种情况下，那些狼仍然没有停止活动，因为人们连自己的生活都无法顾及，哪里能管得了这些狼的生存呢。 　　当夜晚到来，那些狼的叫声，叫人毛骨悚然，也更增加了黑夜的恐怖。远处又传来了几声哭声，已经嘶哑和没有力气。而这种突如其来的死亡已经被人们司空见惯，人们的头顶上已经布上了更加浓重的苦难，眼神呆滞而深深显出悲哀。 　　这天刘三刚刚从田头回来，虽然年岁只有三十来岁，但是个瘸子，走路一瘸一点的，人们都喜欢叫他刘瘸子。 　　那天是中晌，太阳毒辣地照着。他家已经两天没揭开锅了，东山的野菜也被人挖完了，他只好到长沟里去看看。但不巧的是正当他走到半道上，猛地从土沟里跑出来个狼。那狼正脱着毛，一见他呲着牙，露出大口，摇了摇尾巴。刘三心想今天完了。现在是晌午，根本不会有人出来，要么等死，要么他今天就拼着这一命了。
那狼在蹲了片刻之后猛地扑上来，狼锋利的爪牙划过他的脸和下襟的衣裳，脊背上也划出了一条长长的口子，并渗出少许的血渍。 　　刘三忍着痛，心已经有些虚了，腿微微地打着颤。面对这只饿狼，他已经意识到自己的失利。 　　他看到不远处有一根手腕粗的木棒，狼却正挡在那里，而且他还要跑过去才能拿得到。这次是略带了点希望，就像一个濒临死亡的人看到了希望。那根木棒就是他的救命稻草了。 　　有了这个希望，他的心里倒也平添了几分力气。 　　刘三弯远了点，那狼只是观看着他的一举一动，伺机对准要对他下手。 　　狼好像看出了他要干什么，就在他奔向那根木棒的时候，狼一下子窜上去，嘴正好叼在了瘸子的 脖子里，瘸子一声狼嚎，疼得眼泪都下来了。 　　那一块肉就被狼活泼泼地撕下来，当下那血就像泉眼一样冒出来。 　　在这种情况下，狼肯定不会善罢甘休，因为它觉着自己已经在这个眼前的猎物面前有了胜利的把握，而且只要它战胜了这个猎物，就能饱餐一顿。 　　在那个时代，不光是人在挨饿，狼也是。因为多产的缘故，这些狼靠着那些刚刚被抛弃的死尸，维持了这个家族的繁衍，由于狼群的大增和无节制的生育，使狼也在食物的争抢中出现了最激烈的时候，从开始吃死尸，到后来拦路捕获活人。刘三遇到的这只狼也已经几天没有进食了，面对眼前如此的美食，它怎么会轻易放弃呢。 　　正当那只狼又一次扑上来的时候，刘三已经捡到了那根木棒。他拼命甩出木棒打向扑上来的狼头，那狼一声嚎叫，在地上打了个趔趄。狼此时意识到人的厉害，再不敢轻举妄动。并看到人的精神已经倒退，它好像意识到应该怎样对付人来。它在那里卧下来，静静地观看猎物的一举一动。毕竟刘三已经受了伤，而且流了很多血，它是想刘三在流血过多精神恍惚了再下手。 　　狼就挡在前面，也不动手，撕咬着它的那一点战利品，反正也不急于杀死他。狼好像有点洋洋得意，眼前的刘三正在一点点地失去力气，狼不断地以呲牙来使刘三强打起精神以便损耗他的体力。 　　而此时的刘三也感到体力的渐渐不支，他知道自己一定要坚持下去，并唤起了他生存的渴望使他一次次地强打起精神。 　　狼吃完了从他脖子上撕下来的那块肉，舔着舌头，体力也一下子恢复了不少，它准备再一次做突袭。 　　刘三看到狼此时的举动，直打了一个激灵，手里早已紧紧握着木棒，他听到狼的鼻子里发出那种暴虐的声音，凶残的目光正好对准他。 　　他知道自己不能过度耗费体力，只能等狼扑过来时，瞅准砸向它。 　　而就在人与狼准备再一次做争斗的时候，从沟坎那边走来了几个人。他连忙喊着：“来人啊，打狼啦……”他几乎是竭力地喊着，当时的刘三看到有人走来时，几乎热泪盈眶。当人们听到喊声奔过来时，有拣棍棒的，有拾路边上的石块的，一起猛攻狼，狼见势不对，又一次呲了一回牙，就撒腿跑了。 　　人们看到哎吆呻唤的刘三，已经腿软了半时。就搀了他走了回来。人们都说刘三能把命拣回来都不错了。当问起他为什么一个人跑出去，刘三嚎哭着说，我家已经两天没有吃食了，树糠皮早就吃完了，啊…… 　　围来的人也都是个哭，不知道他们上辈子是遭了哪门子孽，要遭此罪过。 　　狼的数量增多，也更加加重了这次灾难的后果。到处都听到狼吃活人的事情。本来狼也是惧怕人的，但当它们看到人的懦弱时，它们更增加了对人的偷袭的勇气。公然地闯到人家的屋里，村上当时还发生过几启狼叼小孩子的事。所以，人们吃饭的时候，总在屋里的炕边上放着铁锨、棍棒。李三爷家就去了一只狼，那天他们还正喝着菜水汤，那狼在他们家的地下望了一会，见李三爷和儿子都提了棍棒打来，就跑出去了。小孩子早吓的哇哇大哭。 　　那个瘸子刘三是八九年才死的，死的时候，嘴角处的地方仍然豁着一个口子，当小孩子问起的时候，大人们都说刘三遇着狼了，被狼撕豁的，还有刘三脸上的爪印及脖子里的那一大块伤疤，给我们的印象是：狼的凶残、可怕。而很长一段时间，我都惧怕猛然从某处蹦出来一只狼。 　　瘸子的那副难看的身影至今还印在人们的心里，也许已经成为一种历史的见证，深深地刻在了时间的烙印上。 3
　　陈家的三娃被狼趴了。本来是一个挺漂亮的小伙儿，左脸上留了一条长长的痕印。肉像是要翻出来似的，直引到左眼边上，眼睛便歪斜地长了过去。 　　人们常常看到一个孤独的身影，当三娃长到十八九岁就不愿再见着人了，整天一个人呆在屋里。 　　那天，三娃只是帮母亲去地头上掰大豆角的，谁知道地头上就蹦出来个狼。当大人赶到的时候，狼正准备对孩子下手，看到人来了，才慌忙地逃跑了。只是孩子的左颊上被狼扑时留下了那道痕印。 　　十一二岁的孩子，并不觉得，一上了十七八岁，看到别的女娃子，他的羞涩和自卑就渐渐地升起来。人们看他时的眼神中都含带着同情和可惜，他知道自己的丑陋，也就渐渐地远离开他周围的那些人，一个人避过去，静静地想着他的事儿。家里的人也看着孩子一天天地不说话了，心里也着急，但也很无奈。 　　父母知道他是喜欢上了同村张家的女儿，但是人家一个水灵灵的姑娘，会不会对他有看法呢？他真的很丑，连他自己都感到很厌恶自己。他痛恨那只狼给他留下了这样的伤疤。但是命运活该如此，他只能一个人默默地忍受。 　　邻年，父母到张家问亲，当听到张家女儿不同意时，三娃子什么也没有说，回到家只是默默地坐着，直从傍晚坐到了天明。 　　他肯定想了许多，也想那只给他留下伤疤的狼。 　　第三日，早起的父母，见孩子房里没有响动，当推门进去，就看到孩子口吐白沫死在炕上，身体早就僵直着。看来是死掉已经多时了。 　　对于三娃的死，是谁也没有想到的，他父母也没有意识到，他会走这条路。 　　人们都说一个好好的娃娃，就这样死了，人们寻根究底，怪来怪去，还是怪得那只趴了娃的狼。 　　自三娃之后的那几年里，人们再没有见到过狼的出现，一个是国家开始扶贫和救济解决了这一地区的吃粮问题。人们不再挨饿，有了体力，生活也过得好了。再一个，地方上也组织了捕狼队，已有大批的狼被捕杀，部分送到了山区和动物保护区，有的也被送到了动物园里。 　　存在下来的狼群此时怀着悲哀的心绪都转移到后山里去活动了，从此又一次远离了人群。 　　70年代，路辰一家人说是在地里鋤草，远远地看到一个灰溜溜的东西向这里奔过来。他们也没有想到会是狼。他媳妇还说：“你看，那是什么东西？”路辰还说是条狗。但狗是卷着尾巴的，怎么是拖着尾巴？猛然间他好像是意识到了什么，提了铁锨就往地头上奔去，一边让媳妇快喊：“打狼！”媳妇在那喊叫，人们都手里提着东西闻讯赶来。那狼叼了路辰的孩子就要跑，却被围过来的人挡住了，为了逃命，只好放弃了口中的美食。一溜烟跑了。 　　下午，派出所的人就了来了，还带了几个猎人，问明了情况就跟踪狼进了后山。 　　之后的那些天里，人们又在有狼的恐慌中生活了一段时间，每天天黑后都是门禁闭，不敢出来。但是这种恐慌随之狼的被捕也渐渐平息下去。 4 　　93 年，我还是一个初中学生时，比我高一级的姐姐跑来说，有一车皮从外地运来的狼从车厢里逃脱了，她还让我们晚上外出要小心，最好不要单独一人出去。她不知是从哪里弄来的一张一群狼的照片。 　　这个消息在学校里谎传了一阵子，学校曾一度陷入到惶恐之中，住校的学生也猛然多起来，学校那几间宿舍，都快挤得爆炸了。 　　一星期后，有人又说那是谣传，根本就没有那回事。这事就在时间的流逝中，渐渐被人们淡忘。 　　但对狼的畏惧心理还是有的。大人们都说狼有着一双明灯似的绿眼睛。当夜晚行走在路上，一看到绿色的什么亮东西，都会不由地冒起一身的鸡皮疙瘩。
……
后记 　　而对于我们这一代人，对狼来说可能只能成为一个神话传说。要不是在动物园里见到那只狼，和电视上解说的动物世界，我就以为那肯定不是我们这里生存过的动物。 　　当我在动物园里看到狼们的凄凉景象，不由得想到它们曾经叱咤风云一时，如今却见它们脱着毛，一副神态倦怠被圈养的囚徒的姿态，俨然不像是曾经在草原叱咤一时王者的风姿。 　　从人狼的和谐相处，到人狼的几次争斗，再到人的侵入，狼们的生存环境已经一度缩小到令它们窒息的程度。狼们被一度从草原赶到森林，现在就连森林也成了将被人类所开发的对象。狼的生存前景危在旦夕。我们必须认同狼们也是我们的朋友，尽管它们曾经在与人的争斗中伤害过人类，但它毕竟是为着它方的利益，在饥饿中寻觅的一只狼。但反过来，如果狼真的离开了我们，相继其他的动物也会灭绝，我们渐渐地会感到孤独的，或许在这里拯救狼族已经成为我们的责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