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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 飘逝的窗口

2020-10-12叙事散文洪水河畔
飘逝的窗口我还记得那扇窗户,木质的框架,有老式雕花,上面糊了一层报纸,由于年深日久,报纸上的文字早已漫漶不清,经过风雨的浸湿,窗户的四周布满白色的霉斑,还有鸟粪的痕迹,看上去显得格外老旧和肮脏。每天早晨,太阳刚出来的时候,有一只手就在窗棂上
          飘逝的窗口

  我还记得那扇窗户,木质的框架,有老式雕花,上面糊了一层报纸,由于年深日久,报纸上的文字早已漫漶不清,经过风雨的浸湿,窗户的四周布满白色的霉斑,还有鸟粪的痕迹,看上去显得格外老旧和肮脏。

  每天早晨,太阳刚出来的时候,有一只手就在窗棂上摸索,迟缓,笨重,像受伤的兔子,胆战心惊地盘桓,犹豫不决。这样大概过几分钟,那扇窗户就被推开了一道缝儿,接着完全打开,一张脸便整个地镶嵌在窗口中间了。

  那是一张女人的脸。我用“镶嵌”一词描述,意在说明她的脸没有任何动态表情,呆板、苍白、病态,像一块多年埋藏于地下的瓦片,或者更像霉变发烂的白菜叶子。当那张脸朝向阳光的时候,我能清晰地看见鼻翼两边的褐色斑点,甚至连那些细细的汗毛,似乎也在明亮的光线里变得暗淡。脸一动不动,而阳光却在游弋、闪耀,同飞扬的尘土颗粒慢悠悠地离开窗户,渐渐远去。到了午后,那张脸就完全被阴影笼罩,剩下了一个模糊的轮廓。

  跟那扇窗户相对应,窗台下是一株硕大的野玫瑰,每年四五月份,枝头上就会绽放开粉红色的花朵,鲜艳,美丽,而且有几分妖冶。花朵周围不时地盘旋着蝴蝶,天蓝的,月白的,淡黄的翅膀在那里交替闪现,如梦似幻。风吹过来,还能看见许多蜜蜂和七色瓢虫,它们绕着花朵飘舞,发出一种嗡嗡嘤嘤的鸣叫。再过一些时日,玫瑰开始凋落,枝叶扶疏,黄昏的天光里,便到处落满蝴蝶们的尸骸,那些美丽的翅膀也纷纷化为尘土。

  而那一株玫瑰上面的窗口始终洞开着,那张苍白的脸依旧镶嵌在里面,忧伤、落寞,愁容惨淡。也有村人走进那个窗口,小声地跟她说几句什么,然后再转身离开,但女人的脸最终还是一动不动,仿佛是一个遗落于尘世的石雕,永远无声无息。那张脸上,只有一双眼睛在动,黑漆般的眸子,偶尔左转,偶尔右移,目光从清澈如水的晶体中流出来,一点一滴地洒落在花朵上面,停留在蝴蝶和蜜蜂的翅膀中间。当太阳的光斑在那株玫瑰上跳跃、闪动的时候,那张脸就会掠过一丝微微的笑容,但很快又会消失,停在两腮和嘴唇间的表情依然是冷漠、黯然。

  那张脸的背后隐藏着一个名叫菊花的姑娘。村子里的人都喊她菊妞。是一个瘫子,从生下来就患有严重的小儿麻痹症,不会走路,也没有语言功能。她的父亲是木匠,一年四季都在外面做活,家里只有母亲,还有一个妹妹。我上小学时,跟她的妹妹同学,两人从一年级到五年级都坐同一张桌子。她的妹妹活泼、漂亮,最重要的是有着一个高挑、健美的身材,多次参加学校组织的舞蹈比赛,还得过大奖。打我懂事起,从来就没有见过菊妞外出活动的身影,她的胳膊,她的腰腿,她的双脚,是何等模样,只能付诸猜想,而这种猜想大多也是从她的妹妹身上得来的。有时候,看着那张苍白冷漠的脸,我就会无端产生一种想象,如果菊妞能拥有妹妹的一双细长的腿子,也许会成为一个优秀的舞蹈演员。

  少女的梦,少女的一切就这样秘密隐匿于窗口后面,不断被岁月折叠、磨损,成为青葱生命的咒语。对我而言,一张笼罩着死灰般暗淡的脸,仿佛仅仅是一个虚幻的影像。在那个影像中,我看到的是永远无法治愈的暗疾,是心灵的伤疤与疼痛的划痕。我甚至感到,那一个很平常的窗口,实际上是一个深不可测的陷阱,它囚禁着少女的肉体与灵魂,使她的一生都浸泡在悲凉之中,幻化成为时间的灰烬。

  我曾经暗暗地向菊花的妹妹打听过一些她姐姐的生活细节,但她老是一言不发,以沉默来拒绝我的唠叨。看来,在一个病痛的生命背后总会隐藏着亲人的无奈与伤心,或者说,许多不便与外人叙述的事情,其实蕴含了刻骨铭心的隐痛。真相一旦说破,无疑又是在伤口上撒盐,使疼痛加剧,触及灵魂。

  我高中毕业那年,菊花离开了人间,她的死如同一粒灰尘掉进水塘,无声无息。那一夜,菊花家的院子里多了一口杨木棺材,再就是一个白纸糊的魂幡,孤独地立于墙角,被冷风吹得瑟瑟作响。入殓时已是夜阑人静,没有悲啼,也没有平常人家丧事葬礼的喧嚣与热闹。那张脸从窗户前摘下来,被人静静地放进了棺材。菊花埋入山坳的第七天,据说她的坟墓被人掘开了一个大洞,村民猜测是本地的一个光棍老汉所为。后来果然不出大家的预料,光棍在一次酒醉时道出了真相∶他一辈子没有要过女人,想看看女人的那里到底跟男人有啥两样……

  我从来没有去过菊花的坟地,想象中,那里应该是一片朝阳的山坡,石头,野草,鼠洞虫穴,只有山风,只有雨雪。那天经过她家院门,我发现那个窗口已经更换了样式,崭新的木框上刷了一层红色的油漆,窗扇中间有了明亮的玻璃,还贴上了剪纸窗花。随着时间的流逝,我渐渐忘记了过去,只有在梦中,还依稀看见那个破旧的窗口,还有镶嵌在窗口上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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