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叙事散文

我家那头老骡子

2020-10-04叙事散文大雪飞扬
老骡子到我家的时候还是一个“小姑娘”。地全都分到人家,剩下来就该分牲口了。父亲在队长家连蹲了两天,最后我们家和叔父家十二口人,分到了那头骡子,还给队里退了三百块钱。那是老实巴交的父亲一生当中做的最得意的事情之一。从此它习惯了踏着熹微的晨光跟
老骡子到我家的时候还是一个“小姑娘”。地全都分到人家,剩下来就该分牲口了。父亲在队长家连蹲了两天,最后我们家和叔父家十二口人,分到了那头骡子,还给队里退了三百块钱。那是老实巴交的父亲一生当中做的最得意的事情之一。从此它习惯了踏着熹微的晨光跟着我们一起上地干活,沐浴着朦胧的月光和我们一起守着那个院子。

那时侯骡子才两岁或者三岁,个头不高也不矮,腹部不胖也不瘦,一身油黑中略带红色的鬃毛;一双眼睛大而有神,走起路来不急不缓,颇有一种“淑女”气度;常有一些不怀好意的公马来“性骚扰”,它也会理智的躲开。牵着这样一头骡子去犁地或驮粪,常会引来别人羡慕的目光。只要谁夸骡子两句,父亲都高兴的合不拢嘴,仿佛这个人一下子跟他亲了许多。

尽管这样,骡子的辛苦是可想而知的,我们两家十多口人的地全都要他来耕,许多重体力活要靠它来做。可以说,父亲有多辛苦,骡子就有多辛苦。父亲也常说,我们亏了谁,也不能亏了骡子,没了骡子,我们的半边天就没有了支撑。只要是农忙季节,骡子几乎就没有闲着的时候。每天早晨天还未完全亮,父亲就要借着夜色赶着骡子去耕地,耕了一块又一块;吃过午饭,人稍作休息,骡子也刚好吃完草料,太阳还在正中天,又要赶着骡子去驮粪。我们的地全都在山上,运送肥料特别吃力,没有牲口帮忙是不可想象的。“庄稼一枝花,全靠粪当家”,家里穷,没有钱买化肥,父亲就很注意积攒农家肥,门口小山似的粪堆运到地里,需要很长时间。

那时我还是一个学生,经常帮父亲做一些农活,比如父亲耕地,我负责把土坷垃打碎,或者把草根捡出来。我家陡地多,平地少,我经常就看到父亲和骡子就像挂在山上的一幅画,父亲弓着腰,可着劲扶着犁把,骡子也弓着腰,可着劲拉着犁铧往;常常是人喘着粗气,牲口也喘着粗气。这让我想起小学语文课本上那幅《伏尔加河上的纤夫》的油画。我觉得我们的家就是河道里那艘沉重的驳船,父亲和骡子就是拉着船缓步前行的纤夫。

父亲爱惜骡子也是很有名的,每天晚上不论天阴天晴,他都要几次起床给骡子添草添料,每次去山里干活都不忘割一捆青草回来,放在门口的榆树下,看着骡子认真的吃完,自己坐在旁边修理农具;每年春天总要替骡子修理好四个蹄子,看着骡子边晒太阳边替把它身上的老毛剔除。

骡子偶尔也会生病。骡子生病,是家里的大事儿。我们兄弟生病了,父亲让我们撑一撑,不看大夫就不看大夫,但骡子生病父亲决不说撑一撑,立马找兽医。晚上几次起来看骡子吃草了没有,病情究竟怎么样了,只有骡子的病完全好了,父亲才会放下心来。有一次骡子得病,肚子鼓得很大,灌了药以后,大夫说要不停的走动,父亲居然一个晚上没有睡觉,牵着骡子在村道上走了一夜。也难怪,对于贫穷的农民来说,一头牲口就是大半份家产,我们的邻居因死了牲口,全家人坐在门口如丧考妣的大哭了半天。

人独自能干完的活儿,父亲绝不用骡子。我们的家在山里,地全在山上,每年最苦的活,就是从山上往下运麦子。山路不好走,不能用车拉,只能靠人背、牲口驮。村子里有很多人家为了节省力气,就全靠牲口驮。但父亲说,骡子只耕地就够苦的了,咱们有的是力量,咱们的就自己背吧。每当背着一大捆东西走在山路上,看着别人轻轻松松跟在牲口的后面,我总怨恨父亲的迂;觉得父亲疼爱牲口胜于自己的儿子。

少年时期,有许多时间是陪着骡子度过的。夏季学校放了假,我就专职放牧骡子。早上,骡子要耕地,下午就闲了下来,这时候也许是骡子一生当中最幸福的时光,它可以尽情地在山里啃青了。我们一群小朋友各赶着一头牲口,浩浩荡荡从这一山赶到那一山。山里到处都是庄稼,放牲口并不是一件轻松的事情,我们得时时警惕牲口们跑到庄稼地里去。我们家这头老骡子大概属于最守法的了,她总是从这片绿草地慢慢地走到另一块绿草地,仿佛不把一块地方的绿草全卷进嘴里就不罢休。有些牲口贪玩又挑食,一个下午,肚子里仍空空如也,但我家的骡子却总是一副美餐之后,大腹便便、膘肥体壮的样子。父亲总是表扬我,放牲口尽心,其实我也并没有比别人多付出什么。

后来,我考上了学,在外读书、工作,每次写信回家,总要问候一下骡子的情况。我总觉得骡子是我们家里除了父母和我们兄弟姐妹之外的另外一个人。它和我们住在一个院子里,和我们一起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它陪伴着我们度过生活中的每一天。无数个白天和夜晚,它已经熟悉了我们的幸福和哀叹。无数个白天和夜晚,我们已经习惯了在它“诙诙”的叫声里入眠或者走出家门。

有一年回家,父亲哀叹地说,骡子老了!二十多年的山风,不断在田野里吹过,吹老了父亲,也吹老了骡子。我发现我家的骡子再也没有昔日的荣光,步伐缓慢了,眼神浑浊了,连身上的老毛也有很长时间不褪了。我赶着它去耕地,它已没有当年的灵光了,走一步歇三步。我急,拿起鞭子吓它,它摆摆头,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我丢下鞭子,它回头看了看我,我发现它的眼角有泪珠在大颗大颗的流。

哥哥说,骡子该换换了。但父亲不同意。父亲说,另外买进一头牲口可以,但这头骡子却无论如何都不能卖出去,它陪伴我们几十年,就让它终老在这个院子里吧。我理解父亲的心情,支持父亲。
但就在这年秋季回家,发现圈里站着一匹更年轻的牲口,却没了老骡子的身影。苍老了许多的父亲,坐在大榆树下沉默了半晌说,被你哥哥拉出去卖啦!哥哥说,骡子老了,不能耕也不能驮,还占着圈,谁把一头牲口像祖宗一样服侍着养老送终!我什么话也没有说,我知道骡子此去一定凶多吉少。我记起了最后一次见到老骡子的情景,它站在犁沟里,回头看了我一眼,浑浊的眼眶里有大颗大颗的泪珠在流。我觉得自己也有泪在眼眶里流出来了



[ 本帖最后由 大雪飞扬 于 2009-1-23 16:33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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