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堪幽梦太匆匆

不堪幽梦太匆匆
关于婚姻，陆游后悔吗？

我情愿相信陆游是怀着深深地奥悔离开人世的，我也相信他的《示儿》诗不是临终前的遗言，在临终前他的遗言应该是这样的：“婉儿，对不起，我来晚了。”


去世的前一刻

那时的陆游不应该再是那个热血沸腾，慷慨激昂的爱国诗人，而应该是那个60年前面对着唐婉儿梨花带雨、悲伤欲绝的脸，心如刀绞的青年。唐婉儿离开后的60年光阴，给了他太多的记忆，里面有荣耀与耻辱、发达与失意、国仇与家恨，但这一切在临终前都不重要了，他心中只有唐婉儿，只有那个把他当作全部，当作唯一，但又被他轻易丢弃的唐婉儿。

陆游陷入了临终前的晕迷，在依稀中，他再一次看到唐婉儿，依然是十六岁的少女，娇柔可爱，笑靥如初，身着盛装向他款款走来，和他相依相偎，饮酒赋诗……

诗人不会再醒来，他也不需要醒来，现在是他最幸福的时刻，没人打扰，也没人破坏。是的，他曾经拥有过这一刻，可是他轻易地丢弃了，这一次无论是谁，都无法将唐婉儿从他手中夺走，他再也不会丢弃了。

“婉儿，你在那边好吗？对不起，我来晚了，其实我真得好想你呀！”诗人喃喃道。周围没有人能听清诗人说了什么，因为这是给他心中的唐婉儿说的，只有他自己听到。

这才是陆游逝世前的真相。


去世的前一年的春天

这一年陆游已经84岁了。

这年春天和所有的春天一样，草长莺飞，莺歌燕舞。也许陆游他已感到自己的大限将到，他拖着病躯，在儿孙的搀扶下，颤颤悠悠地来到沈园，来到这个埋葬着他整个情感世界的地方，来寻觅，来回味，还有来后悔。春风能吹活树枝，但吹不热他那枯死的心；春风能乱了他的白发，却无法吹开他满脸相思的皱纹，吹走蕴藏了六十年的苦涩。唯有那双眼睛还闪着执着的光芒，还在寻找着年轻时的影子。这里依然鲜花怒放，绿水悠悠，和60年前没有丝毫两样，可是60年前如玉一般的人儿，却成了黄土一抔。

时间不多了。死亡，对于诗人来说，也许是一种期待，一种解放，一种快乐，一种即将和自己心爱的人相遇的快乐。和婉儿在一起的时光是多么美好啊！那时我们都还年轻。
沈家园里花如锦，半是当年识放翁，
也信美人终作土，不堪幽梦太匆匆！

去世的前十年的春天

那年距诗人逝世还有10年，他75岁。

又是一个伤情的春天。他独自一人拄着拐杖来到沈园，似锦的繁花依旧散发着浓郁的香气，那一池曾映照过唐婉儿笑靥的春波绿水也透着勃勃生机。早晨的露水从树叶上掉下来，落到陆游的身上，那是唐婉儿的眼泪吗？

游园的人渐渐多了，王孙公子陪着他们的娇妻从诗人的眼前闪过，一如诗人当年。如今的他满怀着苦涩，用蹒跚的脚步走过沈园的每一寸，用干枯的双手摸过沈园的每一处，他在寻找唐婉儿的影子吗？那个倩影，已让他魂牵梦绕了四十年。现在他踏的每一步都踩着四十年前唐婉儿的脚印，摸得每一处都是四十年前唐婉儿抚摸过的，现在那里还散发着伊人柔荑的馨香吗？四十年前，如今天一样，多么美好的春光呀！才子佳人，新婚佳偶，他和唐婉儿手挽着手游园，他清晰地记得，唐婉儿的脸像杏花一样娇柔，对像杏花一样。啊，真好！

诗人眯缝着眼睛，望着那一池春水，那里幻化出唐婉儿如花般的容貌。
其一
城上斜阳画角哀,沈园非复旧池台.
伤心桥下春波绿,曾是惊鸿照影来.

其二
梦断香消四十年,沈园柳老不吹绵.
此身行作稽山土,犹吊遗踪一泫然!

很多很多年以前的春天
1145年的春天，陆游和唐婉儿新婚一年后的春天。他刚好20岁。

正是春寒料峭的时节，那天天上洒下蒙蒙的细雨，陆游迫于母命，用一张休书将唐婉儿遣送回家。陆游能清晰地看到那凄美绝伦的脸上有着怎样一双红肿的眼，还有那无助的眼神，他永远忘不了这一幕，永远忘不了这眼神。

这绝对是一出宋代的《孔雀东南飞》，陆游不会知道这是一个让他后悔一生的决定，他没有焦仲卿的刚烈，他的软弱注定要让痛苦一生，后悔一生。

但无论怎样，唐婉儿被遣送回家了，耻辱地回家了。

如果故事到这里结束，还称不上悲剧。

10年后的又一个春天，陆游在沈园游春，意外地遇到了唐婉儿。唐婉儿风采依旧。可身边多了一人，那是她改嫁的丈夫，皇族的赵士程。两人相逢，却都欲语又止。无言中，唐婉儿在征得丈夫同意后，给陆游送来酒食，那含情带泪的目光，欲说还休的举止让陆游心痛，心碎。终于，唐婉儿和他的丈夫离去了。可那最后幽怨的一瞥，让陆游用整个一生来记忆。

陆游在沈园的断壁墙上写下了《钗头凤》。“红稣手，黄藤酒，满城春色宫墙柳。东风恶，欢情薄。一杯愁绪，几年离索。错、错、错。春如旧，人空瘦，泪痕红浥鲛绡透。桃花落，闲池阁，山盟虽在，锦书难托。莫、莫、莫。”
多情的唐婉儿知道了这首词后，和了一首《钗头凤》。“世情薄，人情恶，雨送黄昏花易落。晓风干，泪痕残，欲笺心事，独语斜栏，难、难、难。人成各，今非昨，病魂常似秋千索。角声寒，夜阑珊，怕人询问，咽泪装欢，瞒、瞒、瞒。”
不久，唐婉儿就在郁郁寡欢中死去了。

我相信，关于婚姻，陆游是后悔的。他为他错误的行为付出了代价，用一生的时间来来思念，来后悔。在他的情感世界中，他是永远痛苦的，他无法向唐婉儿诉说，唐婉也永远无法知晓，他只能把这种苦闷寄托在诗中。因此，陆游老年后，几乎在每一年的春天，都会来到沈园，来缅怀那个美好生命，然后用最深沉的情感来铸就诗行。
[ 本帖最后由 小楼一夜听春雨 于 2009-4-13 22:05 编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