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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归程】插曲2:爹娘这辈子

2020-09-24叙事散文冷晰子
再过几天,就是娘的六十大寿。乡村的日子,是按阴历过的;可是我偏偏对阴历特别头疼,总是弄不明白。每次,倒是妹妹提醒我:姐,快到娘生日了哦,你准备给娘买啥?这次,依旧是妹妹打过来的电话,不过,今年的生日有点不同寻常,是娘的六十大寿,而且,居然是
再过几天,就是娘的六十大寿。乡村的日子,是按阴历过的;可是我偏偏对阴历特别头疼,总是弄不明白。每次,倒是妹妹提醒我:姐,快到娘生日了哦,你准备给娘买啥?这次,依旧是妹妹打过来的电话,不过,今年的生日有点不同寻常,是娘的六十大寿,而且,居然是爹打过来电话,叮嘱妹妹别忘了,让妹妹通知我和弟弟能回尽量回。爹在电话里还说:你娘啊,这辈子不容易。

回家的路,山长水远。弟弟在北京读研,妹妹在上海,九月份要考托福。而我,每年夏天工作忙,也很难脱身。可这次是爹的特别叮嘱,兄妹几个商议决定一起回——因为,娘这一辈子,真的不容易。

娘和爹结婚的时侯,才十九岁。好几年没有孩子,好不容易有了两个,却又都没有成人;几年后,才又有了我,然后是弟弟和妹妹。

前面的两个孩子没有成人,跟爹有很大关系。爹年轻的时候,脾气特别暴躁,像干柴,一点就着。娘呢,像丝绸软绫,柔柔的,软软的。爹和娘能走到一起,是那个年代牵的红线,做的媒。

姥爷家是地主,爷爷家呢,是地地道道的贫下中农。娘虽说不上国色天香,却也是小家碧玉,生得小巧娟秀。见过娘当姑娘时的一张小照:年华正好的母亲身着苗装,侧身站在一个道具月亮门下,一只手扶着门边。圆润如月的脸庞,略显羞涩地微笑,腰肢恰到好处地玲珑精致,长长的黝黑的辫子从肩上斜斜地搭下来,一直拖到腰上。天生一对小酒窝,巧笑嫣然。

娘是姥爷强行许配给爹的,那年月,爹肯跟地主出身的娘结婚,姥爷感激不尽,倒赔了很多嫁妆。娘却是不愿的,她有自己的意中人,是邻村的一个苗家小伙。我长大后,娘像讲故事一样给我讲起这个人,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在情人的眼里,反正,娘的描述居然让我神往。后来我也在姥爷家的邻村见过娘说的那个爷爷。老了,身子骨倒还硬朗,就是寻不见娘描述过的俊朗模样。

爹是沾了他是纯正的贫下中农的光,才由姥爷大手一挥,如花似玉的娘就成了爹的媳妇。 爷爷过世得早,他过世的时候,爹正读初中。爹成绩好,一心要奔到山外去,想有大出息。爷爷一过世,爹的愿望成了泡影,卷了薄薄的铺盖红着眼圈回了家。爷爷和奶奶生养了四个孩子,奶奶身体羸弱多病,爹是老大,成了家里的顶梁柱。小姑高中毕业进了县剧团,叔叔师范毕业进了学校当老师,都是爹和未上过学的大姑的功劳。

娘没上过学,但手巧,闺中的活计样样拿手。听小姨说,娘出嫁时哭晕了好几次,乡邻们都说娘孝顺爹娘;其实,姥姥知道,娘是因为不愿意嫁,才显得更加乖巧。姥姥把娘搂在怀里,也是哭着千叮咛万嘱咐。

娘做姑娘时很少下地,但,娘刚强。嫁给爹,看着家徒四壁,咬着牙学会了田里地里的活。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娘虽然不愿意,但自从嫁过来,便一心扑在这个家里,伺奉奶奶,供养小姑和叔叔上学,从没抱怨过一句。

可爹的脾气依旧,沉重的生活胆子,压得爹的脾气愈加暴躁。娘成了爹的出气筒,把娘摁在地上打,看似柔弱的娘咬着牙一声不吭;娘不吭声,爹把她当做对他的轻视,打得更狠。娘的身上经常青一块紫一块。爹和娘几年没有孩子,好不容易怀上了,两次生下来都是死胎,这都跟爹脱不了干系。娘几乎绝望,几年后有了我,娘跑到外婆家住了半年,爹也多少有点收敛,接着,就有了弟弟和妹妹。

我不知道娘恨不恨爹,娘从来都不说。但我知道娘其实很记挂爹。有几年,为了贴补家用,爹走乡串寨,收破铜烂铁。在乡下,并不都是用钱交易,爹每次都从镇上批发一些家用的小东西,专拣那些偏远的小寨,用东西换破铜烂铁,再担回到供销社卖,这样,能多赚点。爹每次一走就是半月,娘呢,总能算准爹回家的时间,天蒙蒙亮就起,走十几里的山路,到镇上去称上二斤肉,打上一斤苞谷酒,再扯上点自家园子里的新鲜菜,等爹晚上到家,一桌的菜,像过小年。爹喝酒不醉的时候,看娘在灶前灶后忙碌的身影格外温柔,喝过了,稍伺候不舒心了,拳脚就上了娘的身。

因为这,我恨爹,极少跟爹说话,看爹的眼神也冰冷冷的,甚至,有时带着点蔑视。觉得爹真不配做丈夫,做男人,就知道拿女人撒气。也恨娘不争气,爹那么狠,离开就是了。可娘不。就是有一回,爹喝多了,打娘也打累了,自己倒在床上呼呼大睡,娘给爹盖好被子,半夜爬起来,自己喝了农药。还好,小小的我起夜,喊娘给我点灯,要上茅厕,怎么喊也喊不应。平日里,只需一点动静,娘都会醒,我哭着摸到娘的床前,摇娘娘都不醒,倒是我的哭声惊醒了爹,爹刚要发脾气,觉着娘有点不对劲,才一骨碌爬起来,忙着撬娘的牙齿,让娘呕吐,又手忙脚乱地背起娘往十几里地的乡医院跑。我和弟弟深一脚浅一脚地在后面跟。趿拉着草鞋的爹也不知道哪来的力气,背着娘,跑得跟风一样快,把我和弟弟远远地甩在后面。

这件事后,娘总算拣了一条命,可丢了两颗门牙,而且,从医院出来后,连我和弟弟都认不得了。娘在自己的世界里,快乐着,忘记了尘世伤痛,再也不肯出来。

家里穷,奶奶卧床,爹一筹莫展。小小的我,不懂得爹的难处,只是心疼娘,想要娘和原来一样听得见我们叫她。于是用自己的生命为赌注,逼着爹就范,东挪西借,送娘去精神病院。娘住进了精神病院,家里一下子感觉空洞洞、冰冷冷的,爹也更加沉默寡言,编背篓,不是被篾刀划破了手指,就是折断了好好的篾条。爹一狠心,叫来姥姥照顾我们,背着个破蛇皮袋子去了娘在的医院,在城市里边做苦工,边陪着娘治病,一走三年。

娘出院后,爹像变了一个人,对娘百依百顺,偶尔也有脾气发作的时候,却再没见爹跟娘动过手。顶多手一背,摔门去田里看庄稼,约莫着娘的晚饭快做好了,才又背着手回来。往吃饭的八仙桌前一坐,等娘把筷子给他递到手里,再倒一小满碗苞谷酒。

一晃几十年,爹和娘,都老了。去年,爹打板栗时,一个板栗砸在爹的眼睛上,一根小刺扎进了眼里,娘心急火燎地给我们打电话,是弟弟找了个在医院工作的同学,动了小手术。
  老了的爹饭量特别大,一顿饭,能吃一蔸白菜,娘每次炒菜,都炒一大锅。但大锅菜不好吃,娘也能将就。爹也越来越像个孩子,娘买了糕点水果,让爹吃,爹说他不爱吃,等娘不在家时偷偷拿着吃;娘炒肉,爹说吃肉拉肚子,等娘不在家,爹偷偷能吃大半碗。娘心如明镜,却不说,每次,特意把糕点水果放在显眼的地方,肉也吵得格外香。老了的爹特别依赖娘,半个时辰不见娘的身影,爹就像没头苍蝇般转来转去,六神无主。看到娘,却又没事人一样转过身去,一句话也不说。

我们回家,娘给我们说起爹的这些趣事,眼里,竟是慈母般的怜爱,末了拉长一句:你爹呀,这辈子不容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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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帖最后由 冷晰子 于 2010-8-3 09:42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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