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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美袍子下蠕动的“虱群”

2020-09-24叙事散文石丁香

华美袍子下蠕动的“虱群”人生是一袭华美的袍,上面爬满了虱子。不知道张爱玲在《天才梦》里写下此句时,她眼里映射的世情是怎样的镜像,也难断想兰心惠质、感觉敏锐的她,心里曾装了怎样的苍凉。她也万万想不到,若干年后还有一个女子会把她的“虱子”写作
华美袍子下蠕动的“虱群”
人生是一袭华美的袍,上面爬满了虱子。不知道张爱玲在《天才梦》里写下此句时,她眼里映射的世情是怎样的镜像,也难断想兰心惠质、感觉敏锐的她,心里曾装了怎样的苍凉。她也万万想不到,若干年后还有一个女子会把她的“虱子”写作“虱群”。且不写当下生活表象的灯红酒绿歌舞升平,也不述浮相背后隐匿着的贫穷、肮脏、交易、丑恶、污秽、无耻……只妄想通过路上的风物人情,来理解生活的艰辛和困苦。


能记住你,是因你轻轻的掂起脚尖儿,将一角钱纸币折成的三角形投进公交车售票箱。遭到司机质疑时,小小的你带着哭腔,却不卑不亢地说,“叔叔,我那一角钱包着的是硬币,正好一块,一分都不少。昨天我不小心丢了俩硬币,心疼得慌,才想了这个办法,将硬币用一毛钱包起,每包我都要数三遍,不会有错的。”

司机师傅笑了笑,不置可否。因为你是小孩儿,小孩子的许多行为是可爱的,是值得原谅的,更何况你无意中弘扬的却是中华民族勤俭节约的传统美德。车上的乘客也笑着议论,瞧人家教育这孩子,多知道节约。我却在心里默默回忆,如你这般年纪时,为了钱我曾做过什么?比你更不幸或者比你更幸福,我的回忆里没有掂着脚尖投票的镜头。在农村通往地头的黄土路上,我常坐在爷爷弓腰拉着的架子车上,啃着一个生茄子或者一截生地瓜,时不时用袖子擦一把冒出来的鼻涕泡儿。一直长到十好几岁都还没坐过公交车,没有自己花钱的经历,也从来没想过自己有了钱会去做什么?直到有一天,实在经不起油馍头香味儿的诱惑,六岁的我偷偷拿了妈妈做裁缝挣到的零钱,悄悄尾随她到了集市。被发现后,油馍头没吃上,钱也跑丢了,还被妈妈揍得屁股上开了花。再有就是我独自一人挎着篮子到街上叫卖小瓜,小瓜被我按个儿卖掉后,换回的是一角角理好的票子,小心翼翼揣着它交给老师后,换回的是小学一年级的课本。

相比那时的我,你有着聪明和自律。是因为时代的进步促进了孩子们智商的发展,还是国家的富足缩小了城乡的差距?我一直固执的以为,虽然时光过了那么久,城乡还是有差别的,乡下人再富有也会有意无意中流露出一丝掩藏不住的卑微,城里人再贫穷,嘴角眼梢都会自觉不自觉地挂上一抹不屑的傲慢,这好像与钱相干又与钱无关。听到小小的你对司机的解释,我曾在心里悄悄断定,你肯定不是乡下人。可是,我错了。

时隔几年后,再次遇见你,我便从你低头看脚尖的眼神里读出了掩饰不住的卑微和无奈。或许,这并不是因为你是城里人还是乡下人,而是你懂得了害羞,知道了要面子。那天的太阳很火,衣着时尚的你,拖着尖细的高跟凉鞋,一路小跑着赶上了那趟公交车。

你气喘吁吁,美丽微翘的鼻尖上泌满了大颗的汗珠,在公交车提示请投票的催促声中,咧咧辙辙尚未站稳的你,生怕被人看见似的背过身,悄悄将一个三角包投进售票箱。这个记忆中熟悉的动作,让我惊了一下,心想,这个时髦少女,该不会就是几年前那个天真无邪的孩子吧?我一直仔细的盯着你。当你转过脸时,腮角那颗独特的美人痔一下子击中了我。 你向后走了几步,发现车上已经没了空座,被颠得晃了几晃后,你就势站在了我的身旁。走道里站着不少和你同龄的人,在别的少男少女一只手抓着扶手一只手忙着玩手机时,你的另一只手却紧紧的握着。汗水粘湿的头发紧紧的贴在脸上,扎进了眼角,你不得不叉开握着的手指捋了捋头发。手指伸开的瞬间,我看到你手心里握着二个三角包,那肯定是你的早点钱。你家为何会有那么多零钱?在这虚荣好面子的青春时代,你为什么能坚持这样做?你父母又怎么忍心让一个孩子一直以这样的方式消费?这个谜底终于在你和小同事隐隐约约的对话中揭开。原来,你父亲在外打工,母亲是个卖菜的。

如你这般年纪时,上中学的我也已开始虚荣好面子,曾用父母给的学费,悄悄把柔顺的头发烫成了卷毛儿,以至于周六回家始终带着帽子;曾用父母给的菜金参与学校组织的社会捐款而得了奖状;曾逃课和同学们骑上自行车跑到黄河大桥上看风景,然后再跑到照相馆里照相……如今看来,当时的我无论怎么折腾,照片里定格的都是青春时代的茫然无助。而本来该在学校呆着的你,已经能挣钱助家了。


在我的印象里,常常从城市深处慢悠悠开到城乡结合部的这路公交车,应该是环城最远的一趟。若无特殊情况,公交车逢站牌总是要停的,而早起等车的你并不知道。又黑又矮的你一只手拼命的朝着车头挥舞,一只手拎着一个旧塑料桶,桶里装的不是水不是粮食也不是鱼虾,却意想不到地装了一个旧旅行包。或许是那包已经没有了挎带且烂得早已失去了它旅行的功能,而你又必须要用它装点门面。这样总比把几件旧衣服直接塞进桶里要好看些。

我胡乱猜想的功夫,你已在我对面坐定。生怕塑料桶一不小心会被人抢去似的,你把它紧紧的夹在两腿中间。却不晓得成大字型叉开的双腿暴露了你没拉裤门拉链,引得邻座一衣着时尚长相标致的女士厌恶地把头转向了一边儿。我悄悄地观察着这一切,却不好意思提醒你拉上裤链。对面而坐,我一抬头便能看见那个尴尬,而你一抬头便有意无意和我的目光相接。也许是觉得我与你们村的女人稍有不同,你时不时地偷眼看我,正巧遇着我的目光时,眼神里是掩饰不住的慌乱和羞怯。这一切,我尽收眼底,却佯装不知。我用手机上网,浏览新闻。车子开过几站,我几乎忘记了对面的你。

再次注意到你,是你“去火车站从哪下?”的问话。不知开车的司机是没听见还是不屑理你,反正她没任何反应,整车的人也没一声回应,他们各自忙着各自的事情。有人出神的望着窗外,用探寻的目光搜寻着有关这座城市的故事;有人睡眼惺松的靠在座椅上回忆昨夜那个尚未远去的梦;有人自顾自补着牛奶豆浆或其他早餐时没来得及咽下的差额;有人捧着小镜子,细心描画着早起匆忙没来得及尽善尽美的妆容;有人将MP4塞进耳朵,摇头晃脑陶醉在音乐中;有人把玩着手机里的各种功能……一副副与世隔绝的样子。你的问话就像在车厢内放了个响屁,只招来几个不屑的眼神,没引得一个人吱应。

你慌了神儿,不知何去何从,见有人到站牌下车,你快速欠起身提着桶就要往下跑。情急之下,我低低地吼了声,哎!你不要下,火车站还远着呢!你脸一红,乖乖地重新坐下,显然是坐不安宁,屁股只坐了一半,一幅随时准备下车的姿势。果不其然,再到一个站牌时,你又要提桶下车,而这站离火车站还有四站路程,如果每次我都要重复告诉你“不要下车”,会很麻烦。我无奈的轻叹一声盯你一眼时,正遇上你茫然的眼神。于是,我尽量温和地对你说,别慌慌,快坐好,等我什么时候喊你,你再下。你感激地看了我一眼,说了声谢谢,周围人却用讶异的眼光瞅着我,好像在看我跟外星人对话。我也扫视一下车上的每一个人,发现除了衣着比这个提桶者整洁些,其他的并无什么不同,高低贵贱的等级之分乃是他们硬加给自己居高临下的优越感。其实,大家去到不同的目的地,共同的目的还不都是为着挣钱,养家糊口,只不过从事的职业不同。再说,在中国、在这样的城市,真正的所谓“贵族”是不会出现在公交车上的,他们有专职司机接送,或者以车代步,在后面诅咒公交车司机 “开个车总他妈的像开个棺材一样”老是挡着路影响通行。无奈,这世界,卑鄙是卑鄙者的通行证,高尚乃高尚者的墓志铭。贫贱如我者,在心酸几许的同时,却无法丢掉内心的温情。我深知,人的一生,不管贵贱,走到最后一算分,全都会一样。

收起手机,我全神贯注地听着车上的语音报站,生怕稍一分神,错过喊你下车的时间。我甚至担心,一旦你不到站下车,茫然提桶四下张望,却不知路在何方,会不会被不道德的黑出租车司机拉去狠宰一顿。当你终于点头哈腰,在一连串的道谢中走下公交车时,我松了一口气。身边不知何时上来个拄拐的中年人,艰难地站着,周围不乏心安理得坐着的年轻人。过了一站又一站,我终于绷不住,有点难为情地起身让坐,看到那个中年人卑微谦恭的冲我点头说谢谢,我心里一阵酸楚,想起了那篇《谁的父母不是农民,一个农民工的故事》。

不同的是那个故事发生在火车上,很漂亮的女列车员,盯着一个民工模样的中年人说要“查票!”中年人翻出一张儿童票怯怯地捏在手心里,红着脸嗫嚅着:“儿童票不是跟残疾人票价一样吗?”列车员打量一眼中年人,坚持非要看他的残疾症。中年人像个犯错的孩子低着头说:“买票的时候,售票员就向我要残疾证,我没有才买的儿童票。”

列车员冷笑一声:“没有残疾证,怎么能证明你是残疾人?”中年人没做声,只轻轻地将鞋子脱下,又将裤腿挽起,指着残余的半个脚掌无奈地说:“我在私人工地干活,出事之后老板就跑了。我没有当地户口,人家不给办理残疾证……”一番争执后,盼来了要解决问题的列车长,可列车长连看都没看一眼那半个脚掌,便不耐烦地说:“我们只认证不认人!你赶快补票吧!”
中年人苦丧着脸,翻遍了全身的口袋和行李,也没找够补票的钱。他带着哭腔对列车长说:“我的脚掌被机器轧了之后,就再也无法打工,这张半价票还是老乡们凑钱给我买的。就求您高抬贵手,放过我吧!”最后,那个女列车员谄媚地对列车长说:“让他去车头铲煤吧,算做义务劳动……”这时,一位老同志霍地起身,指着列车员的鼻子说:“请问你是人吗?如果是,请把你的人证拿出来看看……”

想到这里,我眼睛湿润。猜度着如果每个人都需揣着“人证”上路,只有亮出“人证”才可畅通无阻,那将会是怎样的不堪?

[ 本帖最后由 石丁香 于 2011-4-18 00:04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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