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抒情散文

桥湾儿归去来

2023-03-25抒情散文肖复兴
桥湾儿是北京的一个老地名,如今地铁七号线专门在这里设了一站,站名就叫桥湾。

既然叫桥湾儿,说明以前这里肯定有水,那水便是有名的“三里河”。《京师坊巷志稿》中说:“正统……

桥湾儿是北京的一个老地名,如今地铁七号线专门在这里设了一站,站名就叫桥湾。

既然叫桥湾儿,说明以前这里肯定有水,那水便是有名的“三里河”。《京师坊巷志稿》中说:“正统间修城壕,恐雨水多水溢,乃穿正阳桥东南洼下地开濠口以泄之。”明正统年间,出于泄洪的需要,在前门楼子东侧的护城河斜着向南挖了一条泄洪沟,穿过西打磨厂的洼地(在我小时候街坊们管这里叫“鸭子嘴”),沿北孝顺胡同以东、长巷头条以西的位置冲出一条人工河,这条人工河流经豆腐巷、芦草园、桥湾儿,最后流入左安门的护城河,因距离正阳门有三里,故名“三里河”。桥湾儿就是从三里河流淌出来的地名,也是这条河上一个重要的节点——河水在这里打了个弯儿,往东南方向流去。

我非常熟悉桥湾儿,小时候到金鱼池或天坛玩儿,必会经过这里。读中学时,我经常从汇文中学的后门出来,到安化楼坐23路公交车,在三里河下车,步行穿过芦草园胡同和草厂胡同回家。三里河的水是没有了,只剩下三里河、桥湾儿这两个地名和一片纵横交错的胡同,这片胡同多是在干涸的旧河道上渐次修起来的,历史悠久。

那时候的我不关心历史,只关心桥湾儿的正明斋点心铺。正明斋于同治三年(1864)在煤市街开业,生意越发红火,于同治九年(1870)又在桥湾儿开设分店。记得下了23路公交车后,往北一拐就是桥湾儿的南口,把口路东有一家挺大的副食店,对面路西便是正明斋。不过正明斋的门市当时已搬到鲜鱼口西口,这里只是糕点制作车间,每次路过,都有浓浓的点心香味飘过,真的很勾我的馋虫。肚子里的油水太少,买点心得凭票,每人每月半斤;点心有些“高高在上”,可望而不可即。

有个小学同学和我住在同一个大院里,后来她考上了女十五中,学校就在汇文中学后门的广渠门内路北。她也是坐23路公交车上下学的,我们俩有时会在路上碰到,便结伴一起走。一次路过正明斋,我闻着从屋子里飘出来的点心香味,连连说道:“真香啊!”她笑我没出息:“都这么大了,还这么馋!”我反唇相讥:“你不馋啊,你专爱啃窝头!”她笑了笑,不再搭理我。

好像没过多久,有一天她在窗外叫我,递给我一块羊羹,叫我尝尝。我知道她舅舅开了一个羊羹厂,不时给她家送一点儿尝尝鲜。那是一块包着透明玻璃纸的小长条,我尝了一小口,原来羊羹是用细腻的红小豆泥做成的。她问我:“比正明斋的点心好吃吧?”其实我还是觉得正明斋的点心好吃,但没敢说出来,怕辜负了她的好意。点心本是稀罕物,更何况是羊羹。后来再路过正明斋时,不知怎的,我总会想起那块羊羹。

1974年春,我从北大荒调回北京,有天晚上坐23路公交车回家,一下车,四周昏暗,只见正明斋西侧靠南有家理发店灯火辉煌,店名“尽开颜”,用霓虹灯照着。我觉得这家店的店名取的挺有趣:理完发、刮完脸,可不是“尽开颜”嘛!正巧头发长了,我走进理发店,店里人不多,为我理发的理发员是个爱说爱笑的年轻姑娘,年龄应该比我小几岁。她鹅蛋形的脸,俏皮的鼻头,笑时露出的两颗小虎牙,特别是那条李铁梅式的长辫子,怎么看怎么像我在北大荒时一位曾经的女友。似曾相识的理发员,让青春的无花果之恋,变得惆怅而令人怀念。

后来,我经常到“尽开颜”找这个理发员理发,我们俩也熟络起来。原来她就住在桥湾儿,对这片儿非常熟悉,她告诉我真有一座汉白玉桥叫“三里河桥”,是修路时从理发店的大门前挖出来的。当时她妈妈就在理发店工作,亲眼看见桥被挖出来,又原址填埋。她说:“现在就能把桥挖出来呢!”我逗她:“兴许还能把三里河也挖出来呢!”她一本正经地反驳我:“你还别不信,我说的是真事儿!”

她还说理发店西侧、把着靠山胡同南口有个公共厕所,公共厕所旁边的粮店原来是铁山寺。她问我知道铁山寺不?我还真不知道,摇摇头。她告诉我铁山寺的大殿和东、西配殿尚在,那里还立着两棵老槐树,小时候她还见过寺里的和尚。当时,我并不在意这些,只是感觉她说的时候挺骄傲的。现在想来,对同一个地方,打小在这里长大的人和路过的行人,感受绝对是不一样的。

1975年夏我搬家后,就再没去过桥湾儿的“尽开颜”了。直到2005年开春,为写《蓝调城南》一书,我再次来到桥湾儿。查阅资料可知,上世纪五十年代这里确实挖出来一座汉白玉的三里河桥,那桥有十三米长,可见最初的三里河有多么的宽。风光旖旎的三里河两岸各有一座寺庙相互呼应,南岸是明因寺,北岸是铁山寺。

桥湾儿的路口还在,把口路东的副食店没有了,对面路西正明斋糕点制作车间的老房子门窗紧闭。尽管“尽开颜”理发店业已消失,但铁山寺还在,铁山寺旁边的公共厕所居然也在。时间,在那一瞬间定格。

由于铁山寺的院子和大门不复存在,正殿直接出现在马路牙子前,那两棵老槐树已没了踪迹。正殿的雕刻保存完好,正面房梁的彩绘虽然布满尘土,颜色依旧鲜艳,透露出历史的隐语,闪动着沧桑的旧日容颜。

这时,走过来一位老街坊,我赶紧向他请教,他告诉我那两棵老槐树是1999年扩路时砍掉的,东、西配殿也是前两年才拆的。他摇摇头:“有人考证出来,这里是明正德年间修建的,近五百年的历史了,可惜了。”他说的没错——1515年,一个叫宗洪的和尚募化修建寺庙,由于和尚的法号是铁山,后人就把这里称为铁山寺。

2006年初我再次来到桥湾儿,铁山寺前一片废墟,寺东边停着一辆大卡车,车上装满木料,工人说木料都是从铁山寺上拆下来的。这些木料有百年以上的历史了,但切开的口显得那么新,似乎还很湿润,带着水分。工人告诉我这些木料挺结实,可以继续用。

前不久我又一次来到桥湾儿,故地重游,恍然如梦。正明斋的老房子还在,在它身后建起一座高楼,所占的正是当年“尽开颜”理发店的旧地。铁山寺已翻修一新,只是大门紧闭,没法进去参观。再往西走是新拓宽的草厂三条,过了马路就可以看见前几年新挖的三里河,河流蜿蜒,花草繁茂。由于草厂三条这条新马路的阻隔,它无法像旧时的三里河那样,可以流到桥湾儿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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