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抒情散文

一座仓架的信仰

2023-03-16抒情散文宁雨


雾给山浸得奶绿,远近之间顽童般地嬉戏、缠绕。

人在绿中,绿在雾中,宛临仙境。应是黄昏了,我却在阜平西部大山里这个叫做面盆沟的地方,失却时间感。

有风来。风撩起轻……

雾给山浸得奶绿,远近之间顽童般地嬉戏、缠绕。

人在绿中,绿在雾中,宛临仙境。应是黄昏了,我却在阜平西部大山里这个叫做面盆沟的地方,失却时间感。

有风来。风撩起轻曼的雾纱,不远处那个仓架的细节便在我的眼眸里清晰起来。那是座木制的有点高大、有点威风、有点年代感的仓架。只有简易斜顶和底座,数根原木棍子支撑、四围以树枝编织篱栏的仓架,目下正在空置,却是那般安逸。左侧溪水淙淙,右侧杂花野草纷披。

驱车经过太行高速城南庄出口,在山坳里兜兜转转,我早就瞄上了山里这种简单而奇特的“建筑”。

在村口,在一条小径的转折处,在一处盛开着卷丹百合或小锦葵的大石头旁,在农家小院最显要的位置,总能发现一座仓架,谜一样地矗立着,素简而尊贵。

一位老伯告诉我,阜平山里,家家户户有在仓架里屯粮的习惯。往前数上三四十年,一座装满粮食的仓架就是一户中等人家的半边家财。闺女说婆家,第一条要打探清楚小伙子家有几个仓架,仓架里的粮食满当不满当。

九山半水半分田。几十年,几百年,上千年,石头缝里开荒种地,好不容易围堰整出锅盖大一片地,大雨山洪一冲,一寸也留不下。种地不顶事,粮食金贵,盛粮食的仓架也被神一样侍奉着。

穷则穷矣。阜平的仓架,如阜平的人心一样,总是敞亮的。建在最显眼的位置,有没有粮食,有多少粮食,一眼便知。

阜平人不畏穷。这里,诞生了中国北方第一个红色政权,建立起中国第一个敌后抗日根据地。一个不足9万人口的县域,硬生生创造了养活9万多子弟兵的人间奇迹。

1941年秋天,战事打到最艰苦的时候。聂荣臻率万余人与日军华北派遣军总司令冈村宁次的10万兵力周旋,经过几天几夜巧妙穿插,跳出包围圈,来到一个名叫常家渠的小山村里。为了不暴露目标,一律不烧火做饭,连电台也停止联络。常家渠仅有几户人家,一下子集结了上万人,吃饭是个大问题。乡亲们倒光了箱笼里的存米,掰尽了屋顶瓜秧上大大小小的南瓜,收尽了山腰上鲜嫩的苞米,刨光了房前屋后的地瓜。男女老幼背着、挑着、抬着、提着,送到战士们面前,塞进干部的手中。万人大军在常家渠隐蔽五天五夜,终于成功突围。

在无数手无粒米的日子里,边区军民不仅创造了“吃”的智慧,更结下与粮食有关的深情厚谊。

树叶训令的故事,让我泪水盈眶。1942年,阜平遭遇大旱。树叶、树皮,成为山里最好的粮食。当时,村里的青壮年都奔赴前线参军抗战,留下步履蹒跚的老人和骨瘦如柴的孩童。为了让老人和孩子采树叶方便,聂荣臻发布命令:村庄周围15里之内,不许部队采树叶。将士们宁可饿着肚子,也不与百姓争食。70多年过去,“树叶训令”依然口口相传。

在吕正操写的《冀中回忆录》里记载了聂荣臻的一段话:开展敌后游击战争,光靠山是不行的,首先要靠人民群众。就说大山吧,如果山里没有群众,山路又很窄,敌人把山路一堵,我们根本不能坚持。不用说别的,吃的问题就没办法解决。没有群众供养我们,难道能吃石头吗?

聂荣臻把阜平当作自己的故乡。生前,每每提及阜平,他总是眼含热泪:“阜平不富,死不瞑目。”

香炉石村,面盆沟里几十个小山村中的一个。

村子里只剩下一户人家。确切地说,刘秉林是最后一次回来小住的。晚饭已经做得,小玻璃盅子里刚刚斟满酒。锅灶盘在院子里,俯首绿溪,抬眼青山。84岁的老人家,喜欢把锅台当餐桌,小板凳一坐,吹着山风,喝上几盅。

前年,在易地扶贫安置点,刘秉林家分到了宽敞明亮的新居。吃住不愁,看病有保障卡。某食品公司的扶贫车间,就在小区附近。车间的活计,主要是砸核桃仁,年龄不限制,连他这个八旬老翁一天都能挣个二三十元。去年,他家正式脱贫出列,小日子过得一天比一天滋润。

刘秉林家的大镜框里,藏着三件宝贝。一张是1964年县里给他发的优秀护林员奖状,一张是1976年公社发的“学理论干革命”奖状,还有一张则是2008年汶川地震缴纳特殊党费的证书。他的老伴王香开给我找老照片,无意间翻出来这些,却谦虚着,不想让看。她说,家里也没啥值钱东西,这些奖状、证书,还有2014年的建档立卡贫困户材料、2019年的脱贫出列证书,就是留给后人的传家宝。

刘秉林年轻时当过护林员、团支书、党支部书记,村里的大事小情,能掏十分力,绝不掏九分九。1963年,他凭着一把好力气,硬是垒起一拉溜五间石头房。垒房子,生儿子,养孙子,过日子。除了一份干部的担当,刘秉林也有着一份普通人的梦想。可到他撂下村支书的担子,日子也没好起来。上世纪80年代,村里有本事的年轻人争着抢着往外走。刘秉林的儿子、女儿也先后翻过驼梁山,到山西投奔亲戚打零工。四口之家变两口,空空荡荡的房子、院子,空得让人心慌。

奋斗了一辈子,没多收几穗子。刘秉林一家的苦恼,代表了阜平山里多数人家的苦恼。

到了21世纪10年代,国家的搬迁安置政策来了。人挪活,拔穷根。刘秉林心跟明镜似的,他举双手赞成。

这面盆沟,在胭脂河上游。顺沟而上,穿越云花溪谷,连接河北平山和山西五台。花如锦,溪如翠,随便一棵野生植物都是草药。县里请来的专家说,这条沟谷,是老天爷赐给阜平的 “金谷银沟”。

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据说,香炉石老村提升改造建民宿已经提上日程。刘秉林寻思,他的老石头房子说不准能被相中。

一场骤雨后,流经阜平县城的大沙河顿时欢腾。天刚放亮,桥下早市已经热闹起来。水灵灵的红枣、肥嘟嘟的梨子、硕大的南瓜、大堆的青玉米……挤挤挨挨,夺人眼目。走过一个个摊子,清甜而丰腴的初秋气息,悄然沁人心脾。

“俺家这是水果枣,可脆可甜。你有空,去俺家园子摘也行。给,这是电话,也有微信二维码。”看卖红枣的妹子那又欢喜又实诚的笑眼,你想拒绝她递过来的纸片都不行。

若非公干时间紧张,我真想到妹子的枣园去看看。俗话说,七月十五枣红圈,八月十五枣落杆。处暑节气,正是枣林盛时。青红相间的枣子缀满枝头,看一眼心里都是舒展的。水果枣,还真是第一次听说,抓在手里几颗,长长圆圆的,玛瑙翡翠一般,着实让人欢喜。

阜平朋友说,这里开早市可有年头了。赶早卖东西的,都是附近村民。如今越来越多的农产品都在网上卖,或者合作社、园区直接走了大宗儿。早市,越来越像个展台。山里出产了什么新花样,这里马上就能买到。比如这水果枣,就是专为发展采摘游引进嫁接的新品种。

2012年深冬,从这里吹响了决战决胜脱贫攻坚的号角。阜平210多个贫困村、10万余贫困人口,参与到一场前所未有的拔穷根战争中。

搬迁安置、产业扶贫、生态扶贫、教育扶贫、金融扶贫、兜底保障。好思路洞然开阔,好干劲汩汩而来。

刘东云,一个80后小伙儿。当过兵,见过世面。2011年底,他当选面盆村党支部书记。他把小家抛在县城,把城里的买卖抛给媳妇。他要与乡亲们一起,跟贫穷的日子来一场大搏击。电话里聊起村事,刘东云说自己做的这点事,根本就是马尾线拴豆腐,提不起来。远的不说,就说村里的扶贫干部,哪个都比自己吃得苦更多。

不忘初心,自然下得力气。跟阜平人打交道,我很多次被他们浑身上下散发出的那股子拼劲而感动。

步出早市,转弯登上彩虹桥。河水潺潺东流,水草给阳光打上一道道柔软的金色。对岸,一幢幢拔地而起的居民楼,是易地扶贫搬迁安置工程阜东新区。

大沙河两岸,曾是当年子弟兵的演兵场。此刻,秋阳初照,微风拂面,阔朗,静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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