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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贴孟澄海先生散文] 女人:虚构的童话或地狱(外一首)

2022-01-12抒情散文洪水河畔
女人:虚构的童话或地狱仿佛是一个永远停泊在寒武纪的海子,湛蓝,深邃,朦胧,神秘。有时候,岸边裸露着页岩和石头。有时候,又有海草和鲜花的蔓延覆盖,丰盈而灿烂。有时候,生长着海星星,五彩贝壳,生长着蓝月亮和金色的云朵。有时候,从水底的漩涡中翻涌……
         女人:虚构的童话或地狱   仿佛是一个永远停泊在寒武纪的海子,湛蓝,深邃,朦胧,神秘。   有时候,岸边裸露着页岩和石头。   有时候,又有海草和鲜花的蔓延覆盖,丰盈而灿烂。   有时候,生长着海星星,五彩贝壳,生长着蓝月亮和金色的云朵。   有时候,从水底的漩涡中翻涌出暧昧、恐怖的浪潮,水气弥散,深不可测。   我站在她们身边,无法窥见其生命完整、连续的进程,海岬般温柔的母体,只能为我提供一个眺望的视角。也许,在一个男性的注目中,岁月的利刃会切断她们的个体历史,留在我心灵中也不过是一些或悲壮,或卑微,或幸福,或忧伤的时光碎片。
古远的海子,苍凉的生命,写下来,仅仅是为了纪念。
  小学。一个叫豌豆的女孩。   那是五年级,她坐在我的前排。记忆中一直定格着一幅画面:阳光从玻璃窗户中射下来,细碎的尘埃闪着金色的翅膀,落在他的肩膀和头发上,跳跃或者沉寂。她微微地偏过脑袋,朝窗外张望。小脸上的绒毛、雀斑,梅花状的笑靥与淡淡的红晕,互相映衬,呈现出一种妩媚和清秀。   豌豆喜欢画画。画向日葵,画月亮下的房子。那些静物都有沉睡的姿态,在淡蓝的色调中静默,宛若远离尘世的童话境界。有时候,她把画好的画慢慢举起来,对着阳光仔细地看,然后咯咯地笑几声,眼瞳中露出得意的神色,很是沉醉的样子。   偶尔也跟着大家唱歌,但她的嗓子不好,哑哑的,而且极尖锐,像划生铁一样刺耳。所以在一般情况下,总是嘟着嘴,作沉默状。音乐课,很少能看见她的影子,别人唱歌欢乐的时候,她就一个人躲进教室,偷偷地画画。   大概一学期,豌豆就离开了学校。是晚秋,霜风凛冽,白杨树枝头上的叶子全变成了红色,在清晨或黄昏的风中不断凋零、飞舞。也就是那个季节,传来了豌豆疯癫的消息。她的一个同乡说,豌豆被一个上高中的男生强奸了,那个人也在学校搞美术,有一天放假,他把豌豆哄骗到外面,答应给她买一盒彩色蜡笔,后来就脱去了她的衣裤……据说,地点是一处卖草垛,当人发现时,豌豆就赤身裸体躺在那里,人已经昏厥,下面汪满了淋漓的鲜血。   过了不久,豌豆就成了一个疯子。但依然喜欢画画,画出一张就撕碎往嘴里塞,不停地咀嚼吞咽,以致嚼烂了舌头,从此再也听不到她的说笑。   那一年,我只有十岁。十岁的少年,还不晓得什么是强奸。我只感觉到恐惧。恐惧黑夜,恐惧麦草垛。每到了黄昏,我在村庄里行走,总觉得那些高低错落的麦草垛俨然是坟场,老鼠出没,眼睛里闪动着暗绿的光芒,恐怖如鬼魅。
  我跟着她走进实验室。那是一个很深的走廊,走廊的尽头开着一扇破旧的木门,绕过那些杂物,就能看见实验室,房子里摆着一溜桌子,上面堆满了瓶瓶罐罐。还有若干年前制作的生物标本,一个猫头鹰展开翅膀,做出飞翔的姿式,但头已经破碎,眼眶干裂深陷在骨架中。一个玻璃瓶子里装着两只青蛇,蛇蜕剥落,花纹暗淡如隔年的青苔。   她是我的第一个生物老师,每次上生物课,她就领着我去拿一些试验器具。他那时大概有五十多岁,不喜欢说话,整天躲在那间房子里倒腾标本,身上散发着一股古怪的福尔马林气味。她一个人跟死去的生命交谈,然后再肢解它们的躯体,观察分析,用一只铅笔划下许多奇怪的符号,喃喃自语,手舞足蹈,像发现了什么重大秘密。   她还根据生理卫生课本的一幅彩图,制作过男女生殖器,但略显抽象。一个用石膏做成女性的子宫剖面,像一串葡萄,准确说,像一朵即将凋零的花朵,从稍远处看,花蕊呈暗红色,纯净而缺少生机。男性的睾丸是黄胶泥做成的,沙质,略显粗糙。那些东西从来没有被她带进课堂。一直躲在阴暗的角落,上面落了一层厚厚的灰尘。   她没有男人,听人说她患有一种病:洁癖。在她的眼中,男人的肉体就是经年的废墟,那里生长着杂草和狼毒花,堆满了各式各样的垃圾,破败,老旧,丑陋,肮脏。   从教室走向实验室,从实验室走向教室,她走过了青春,走进了黄昏,我站在岁月的一端,只记住了她鬓间的那些丝丝缕缕的白发。
  村里的人都称她为神婆。   一个乡村女人。黑衣,黑裤,灰褐色围巾,走路飘呀飘的,在我少年的视野中,她宛如一只黑色的鬼蝴蝶,   我记得那个院落:墙垣低矮,土坯上长满斑驳的青苔,有一处豁口,透过豁口可以看见院子里的杏树和白杨。每天傍晚,她就从家里走出来,沿着一条荒芜的小路,消失在茫茫黑夜中。   她去的地方是坟场,狐狸出没,老鼠成群,磷火闪闪若亡灵的眼睛。没有谁知道她在这里做什么,夜深人静的时候,人们只听到高一声,低一声的呼叫。她手里握着一件男人的汗褂,破烂的衣襟随风飘荡。衣服仿佛就是男人的影子,每呼叫一声,她都能感觉出男人低沉的回应。整个夜晚,她都在坟场中舞蹈、喊叫,为死去的男人招魂。   神婆的男人二十年前死于车祸,那一年她十八岁。二十年后,坟墓里的人已经腐烂,只剩下白骨,她依然站在这里叫着男人的名字。她固执地认为男人会回来,会走进那个虽然贫穷但温馨暖和的家。她呼喊着,连坟头的荒草也感动得流泪,在风中,在雨里,为她哀伤。   终于有一天,她唤醒了自己的男人。她给村里的人说,只要是有月亮的夜晚,男人就跟着她回家,轻轻跨过门槛,爬上火炕,钻进她的被窝。她还说,男人真坏,搂着她,亲吻她……   其实,谁也没有看见过那个男人,她叙述的故事似乎永远属于荒诞的世界。远去的亡灵无法用自己的臂膊温暖一个女人的心灵,留给她的只能是回忆,还有回忆中虚幻缥缈的影子。
  她和他是一对情人。   他们早已结婚,各自有幸福的家庭。儿女都开始上学,花朵般的年华在阳光下尽情地铺展着美丽与烂漫。
但她和他一直还在偷偷地幽会。   幽会的地点是一片河滩,芦苇和灌木遮天蔽日,绝好的青纱帐成了她们偷情的洞房。夏天,草莽中开放着星星野花,花朵摇曳,露水从花茎上滑落,打湿了他们的衣服。蝴蝶和水鸟飞过头顶,为他们留下最动听的歌谣。而青草伸展开锯齿般的叶子,在他们赤裸的身上划下一道道伤痕,犹如精美的图案。   也就是一个很平常的秋日,她和他又一次走入青纱帐,这一次,他们刚刚坐下去,还未来得及宽衣解裤,就被埋伏好的村民逮了个正着。接下来就是批斗,游街示众。那年月,男女通奸被视为天下头等罪恶,这种本来是隐秘的私情一旦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其人格和尊严随之土崩瓦解。   据说,她和他从坠入爱河起,就有了思想准备。两个人商量好了,无论如何也要保卫爱情,生不同床死同穴。信誓旦旦,泣天动神。她当天回去就吃了农药,一瓶杀草灵,几口凉水,咽下去就结束了生命,但她却违背了誓言,当一把冰凉的菜刀搭在喉管上的时候,突然看见了在院子里玩耍的孩子。那当儿,6岁的孩子正撵着一朵蒲公英的伞盖,欢笑着跑来跑去……   在孩子与情人之间,他最终选择了前者。
  我来到这个世界的那天,她已经离开这个世界。我没有见过她,听母亲讲,她是我们村最漂亮的媳妇,针线活也做得好,能够在一块白布上绣出水淋淋的花草虫鸟。还会唱山歌,那些民歌山调,从她的嗓子里窜出来,撩拨得人心里发慌。   上世纪60年代末,天旱五月,村子里发生了饥荒。她的男人外出逃荒去了,家里只留下一斗麦子,三升麸皮。她又一个瞎眼婆婆,四个面黄肌瘦的孩子。那一点粮食只维持了一个月,锅灶就空空荡荡,烟囱里再也飘不起炊烟。   她从家里断炊的那一日起,就开始卖身。去她家的男人很多,他们没有钱,只带着口粮,或者是一把炒熟的豌豆,或者是一颗焦黄的土豆,或者什么都不带,只帮她做几个时辰的农活。那一晚,她把自己给了陌生的男人,没有欢乐与激情,滚烫的火炕成了悲壮的祭台。   她的乳房上有被烟头灼伤的痕迹。   她的胳膊上有被划烂的血印。   她的腹部有被牙齿咬破的伤口。   村子里的人都背后骂她,骂她是婊子,是窑姐,是草驴……唾沫星满天飞舞,污言秽语几乎淹没了她单薄瘦弱的身躯。但她依旧我行我素,关闭了自家的门窗,一任男人们在里面肆意地狂叫,在肉体上发泄……   母亲说,她也哭过,但擦干眼泪后,还是去勾引男人。她的心死了。   不过,最重要的是,她用自己的身体给婆婆,还有四个孩子交换来了粮食。在那个饥荒年代,唯有她家的人没有被饿死。她的孩子后来全长成了肉墩墩的铁塔,有一个还当了工人,成了我们村唯一吃皇粮的男人。   她死于80年代,死因不明。   她死后未能进入祖坟,她男人的本家几乎众口一词:埋进乱葬岗。没有谁陈述理由,但理由都写在他们的心里,那就是她在青年时代不遵守妇道,辱没了家族的名声。   在我的记忆中,她是我们村最可怜的孤魂野鬼。
  依然是海子。依然是破碎的片断。   没有岸。岸在男性的世界中塌陷,崩溃,沉沦,消失。星光下,一片死寂。   我画下了她们的轮廓,缺少逻辑的定语,沉重而又悲怆,但无论如何,绝对没有亵渎和诋毁的意味。因为我的母亲和妻子也是女人,是星空一样深邃神秘的海子。
         云朵上歌唱星光下忧伤 孟澄海               1   
  隔年的雪花飘来。   从遥远的天庭,从洁白的云朵上飞来。   没有人知道雪花飞落何方。是去年的雪么?依旧有陈年的灰尘,依旧有忘却的泪痕。雪总是在时间的虚空中穿行、游荡、闪烁,然后悄然消失。过去的岁月已经成为了灰烬。雪覆盖了每一个人的梦,覆盖了往事和回忆,覆盖了漂浮或陷落的脚印。   午夜,新年的钟声敲响。   我还在街道上盘桓。冬天的街道很静,没有吵闹和喧嚣,一些云杉树在冷风中瑟缩,枝头上挑着暗淡的星光。楼房拖着长长的影子,鬼魅般摇晃。几个陌生的女人站在发廊门前,不停地朝四下里张望。迷离的灯光下,我能清楚地看见它们猩红的嘴唇、惨白的脂粉,还有故意扭动的腰身与屁股。雪可以遮蔽山河大地,却无法掩埋人的欲望。   北街上有一家店铺还没有打烊。那是一家花圈店,老板和几个工人正忙着做亡灵的祭品,除了花圈之外,还有纸羊、纸马、纸鹤之类。当然也有小轿车,是桑塔纳或奔驰2000,按比例裱糊好的汽车,看上去惟妙惟肖。年关将近,小城里又相继死去了几个老人,他们都是有身份的人,在踏上幽冥世界的时候,定然不会徒步前行。生前官至正科或副县,死后的排场也当然会不同于黎民百姓。乘坐一辆豪华轿车到阎王那里报到,想来也是一种莫大的风光。   城西的桥洞下,两个流浪汉依然萎缩在那里,打盹或者是梦呓。他们跟前的野火早已熄灭。雪花落下去,灰烬飞上来。灰烬是黑色的蝴蝶,永远在贫穷的梦乡中飘旋、沉浮。在人们的记忆中,流浪汉已经成了桥墩的一部份,是水泥或石头。最幸运的也不过是孩子眼中的靶子,在白天,那些烂漫的笑声会跟随着石头一起飞向他们的身体。触及草根的寒冷,铁锈般深沉的黑夜,没有一堆火可以温暖他们的心灵。   风吹过来。是西伯利亚的风。很冷,也很荒寒。                2   每天起床,我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打开窗户。窗外不远处就是祁连山,孤傲决绝地耸立于苍穹之下。云朵和岗峦,苍崖与古树,还有狼、狐狸、秃鹫的影子,不时地闪过。我来之前,祁连山已经是亿万斯年的面容,苍老而又沧桑;我来之后,山未变,水依然,变了的只是我的心灵。仿佛是几年之间,心中就长出了铁青色的苍苔,向着阳光和月色,把碎屑的忧愁与怅惘,一点点地展示给白云西风。   小城在山脚下酣睡,一睡就是几百年。光阴流逝之后,剩下的只有坚硬古拙的石头,以及在石缝间摇曳苍凉的芨芨草。早年的城墙、角楼,更早年的烽燧、营垒,都被时光的洪流一一冲毁,我们见到的也只有一些所谓的遗址废墟。黄沙白草,长河落雪,亘古的山河万象,在瑟瑟的西风中,扩散或漫游,带来刻骨铭心的寂寥和孤独。   外面的人走进来,在山城稍作逗留,便匆匆离去。他们的下一站是扁都口。那个沉默了数千年的边关要塞,挤满了一拨一拨的游客。曾经的沙场,如今成了旅游胜地。油菜花招摇的山坡上,喧嚣聒噪犹如唱戏。聚会,跳舞,野餐,合影,当人们醉意沉沉地爬山坡,身边的花草早已魂飞魄散。我在这里曾做过几天临时导游,我给游客讲霍去病,讲隋炀帝,讲古战场,讲高僧喇嘛,但所有故事都出自旅游手册,谎言和虚构遮蔽了千年前的风霜雨雪。游客在我的身边徘徊,我在故事之外瞭望。聚了散,散了再聚,游山玩水过后,留下的依旧是茫然和惆怅。   雪豹的骨骸在山顶上闪光,苍狼的梦境寂灭于幽深的雪谷。马兰花伸开叶子,承接着晶莹如玉的露珠,那一朵冷冷的蓝蕊,无言述说沧桑。我不止一次地问自己:有关祁连山,有关匈奴和月氏,有关狼烟烽火、刀光剑影的历史,你究竟知道些什么?               3   一条河与我不期而遇,河水带着我的影子,默然北去。河岸和树木,树木下面的坟丘,在夕阳和晨晖中不动声色地等待。等待水面上的鸟群与帆影。跟我一样,那种默默的等待成了永恒的宿命。我坐在岸边,只能感觉到水气的阴冷潮湿,荒草枯黄的穗子从雾岚中升起,紧紧握住我的心灵。一条河流过去,把小城的梦幻摇碎,然后开始漫长的流浪于漂泊。河消失于荒漠戈壁,我的梦却停泊在远方,没有找到回归的路。   我的许多朋友相继离开了这座小城,走进了繁华热闹的都市。不管是得意还是失意,他们都有了新的生活,而且色彩斑斓。每逢新年,他们会从四面八方给我寄来明信片,祝福和问候的话语像花朵般覆盖着我的孤独与落寞。但我依旧停留在祁连山麓,在这个小城里,在这个荒芜的河岸边眺望。似乎是冥冥中有一股力量,把我的根牢牢固定在祁连云山的怀抱里,让我获得另一种人生高度。
当年的文朋诗友风流云散吹散,或消隐于红尘,或坠落于地狱,我只能在早年留下的油印刊物上搜寻他们的踪迹。时间的烟尘遮蔽了他们的身影,读他们写下的诗文恍若隔世。死去的人,坟头已是苔痕斑驳,活着的人也是音讯全无。   梦回前朝,梦里依稀有宽阔的河岸,河岸上的白杨树摇落满天红叶,他们年轻的背影还在移动,还在红叶的闪烁中飘浮……
而我却老了,老成了一棵胡杨,一块石头。   诗人托马斯•艾略特说“我对神知道的不多,但我认为那条河流,是个棕色的神”艾略特从一条河流出发,终于看见了所有河流潜在的时间内质。河流于人的关系似乎永含着一种难以言说的隐语。当我白发皤然的时候,也许能乘一叶苇航,轻轻滑过神的眼影。              4   喜欢河,就时常去河边散步。   在小城西北角,河水拐弯之后,冲出了一片半月形的沙滩。四季中,冬有白雪,春生芳草,夏长马兰,秋飞黄叶。在我的记忆中,那是一个无比美丽的世界。刚来小城的那几年,我跟妻子在这里游玩,捉过蚂蚱,掏过鸟蛋,也曾斜卧草丛之中,看流云,听天籁,静静地眺望远方的雪山云岫。   突然有一天,那一片沙滩却成了处决犯人的刑场。大概是上世纪八十年代,有几个重刑犯人被执行枪决,据说临刑前半小时,那里就站满了围观的群众,红火热闹不亚于赶集。那一天,我正带着学生郊游。在河对岸的松林里,学生正围着草地唱歌跳舞。他们没有听到那一声沉闷的枪声。   我还是留恋那一片沙滩,尤其是到了白雪飘飘的冬日,一个人来到那里,看着几只狐狸在雪地上蹀躞,蓝幽幽的眼睛里满含着童真的光芒。还有野鸽和鹌鹑,它们悠闲地踱着步子,呢喃咕咕地鸣叫,把身上的雪花轻轻抖落。我似乎忘却了过去的一切,那些穿黑衣服的囚犯,那些荷枪实弹的武警,在脑海里一闪而过,在万籁阒寂的黄昏,当我站立于沙滩,抬头仰望天穹的时候,听到的是星星和月亮的低语。还有雪花,它们像一群小鸟,躲在云朵上唱歌。               5   黄昏来临,雪山的阴影从峰巅漫下来,水一般淹没了小城。云杉和白杨在风中摇晃,枝叶瑟瑟,如同弹拨地老天荒的琴弦。   每当夜幕降临,我就会产生一种幻觉:小城渐次被钴蓝色的山岚包围,人影,树影,月影,花影,蝶影,互相交错,变成一只巨大的雪豹。雪豹的斑纹在迷离恍惚的晚风中闪烁、游动、剥离,然后消失于虚空……   走在大街上,我的身后飘浮着一条狭长的光带,鸟群像雨一样飞落。   中心广场慢慢向后退去,背景中隐现着祭台和山峦的皱纹,黑衣玄裤的巫神在那里舞蹈,肢体扭动弯曲,呈现出祁连岩画的姿态。一只乌鸦飞来,翅膀下展开幽深的梦境。   在这个荒蛮古旧,魔幻诡谲的山城中,我已经忘记了自己的存在,更多的时候,是在一条模糊朦胧的古堡里彳亍。   像一只蝙蝠。               6   我试图一次又一次地走进小城的底层。或者说,喜欢一个人独自躲在黑暗中,窥视那些芜杂、神秘的生存细节:   一匹马摇摇晃晃地过来。白马。雪一样苍老的时光和命运。马上驮着一个藏族汉子,看不见脸,只有落满灰尘的背影。星月之下,马与人的姿态沉重而荒凉,他们从我面前缓慢移动,宛如移动的寺庙、荒原以及亘古不变的天葬场。因为要凸现更多的隐密和谶语,骑马的汉子始终把手中的经轮指向天空。   几个人抬着一口棺材,从木匠铺走出来,向西北的墓地走去。招魂的纸幡在风中飘扬,漫天是飞舞的冥币。一个白发苍苍的女人跟在后面,高一声,低一声地哭喊。   电脑网吧里,一群孩子在玩游戏。枪战声不断,虚拟的鲜血像玫瑰的花瓣,从荧屏内往外飘洒。   打工的青年正偷偷地靠近一家贩卖性药的商店。那里面摆满了各种各样的春药和人造性器官。没有女性的抚慰,他们的目光一直在假想的肉体上盘桓,像火焰,燃烧,熄灭,熄灭后又青烟袅袅。
中学生还在教室里自习。做枯燥的数学、物理习题,或者悄悄翻阅韩寒、郭敬明的小说,在那些做作的文字中寻觅忧伤。
小偷扛着一辆自行车,悠然自在地离开一户人家。   妓女刚拉到一个有钱的嫖客,坐在柔软的席梦思床上,打开精致的皮包,取出安全套。   ……                 7
  总是想起马尔克斯,那个像河流一样孤独的老人,面对着喧嚣纷繁的人世界,写下了第一个句子:“多年之后……”   是的,多年之后,那是一个时间的定语。在时间的烟云中,我所卜居的小城已经衰老,风华陈陋,面目全非。也许依旧是多年之后,我所写下的这些文字,会变成巫筮般的符号或咒语,被风化成斑驳的石头苍苔。到那时候,我的肉体腐朽,灰飞烟灭,但相信灵魂还在,还依然在云朵上歌唱,在星光下忧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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