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抒情散文

青海湖拾梦

2020-09-24抒情散文漠北雪莲
近三年了,我心里一直装着这个题目,像田地里埋下的种子,时时有破土而出的欲望。一2010年的夏天,我赴北京参加一个文学笔会,从西宁乘车进京。列车上,我的铺位对面是一位同我母亲年龄相仿的阿姨。虽然她满头银丝,但腿脚利索,精神爽朗,一口标准的普通
  近三年了,我心里一直装着这个题目,像田地里埋下的种子,时时有破土而出的欲望。    一   2010年的夏天,我赴北京参加一个文学笔会,从西宁乘车进京。列车上,我的铺位对面是一位同我母亲年龄相仿的阿姨。虽然她满头银丝,但腿脚利索,精神爽朗,一口标准的普通话,让人感觉亲切可敬。   我用关切的口吻跟她搭话;“阿姨,您这么大年纪了,家里人咋放心让您一个人出远门呢?”她笑着回答,“儿子我送上车,这边有人接”,“那您适应高原的气候吗?”咣啷、咣啷、列车启动了,她目不转睛地盯着车窗外,仿佛要找会什么,列车的速度越来越快,她仍然扭着头向后看,火车驶出了西宁,那一幢幢高楼大厦被抛在了身后。   我静静地注视着老人的举动,时不时也向窗外瞟一眼,等待她的回答。沿路褐红色逶迤延绵的群山,仿佛历经磨难的老人,用瘦骨嶙峋的躯体,撑起了雪域高原的一片蓝天。   深蓝的天,一缕一缕隐现在山顶,那一朵一朵跟随列车飘悠的云儿极像草原上奔跑的羊群,为我们一路送行呢。“哎——这次离开恐怕再也回不来了”,一声轻叹将我的视线引入车内。“您挺留恋高原的”我再次同老人家搭话,“我在这里工作二十年多了,说不恋那是假话。”她再次把脸紧紧贴在车窗上,仿佛要把高原的一草一木,一山一水都要收进她的眼底,装在心里带走。   刚开始我们彼此都有点拘谨,通过短暂的交流后,我们互相了解了对方的身份,我把她看成是我的母亲,为她倒水,收拾东西,先前的陌生感消失了。仔细端详她的面容,酷似著名电影演员,一直扮演母亲的王玉梅。   列车已过兰州,她仍然注视着车窗外的景致,生怕丢掉或错过某个细节“这条路太熟悉了”,她又发出了一声重重的长叹“只怕这是最后一次了……”她再次表现出的惋惜和恋恋不舍,让我感动,更增添了我的好奇。在我真诚的注目下,老人引我走进了她的青春岁月,走进了令人向往的金银滩草原,走进了雪山女神的怀中,来到了高原明珠青海湖畔。   那是五十年代的一个夏季,一群地质大学毕业的年轻人,怀揣建设大西北的梦想,从繁华的京城踏上了去遥远的西部边陲的路程。列车载着年轻人的心,装着青年人满腔的热血,一直向西再向西的奔驰。一路上满眼的绿意里荡漾着夏日的舒适与丰满,但车过西安后,西部的贫瘠与荒凉渐渐显露,他们的心情开始凝重起来。   列车从兰州拐弯进入高原地界,那褐红色的山峦像面目丑陋的远古人,又像古代书画中的凶猛怪兽,张牙舞爪向他们露出了狰狞的面孔。裸露的山体像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的裸奔人体,挥动着肢体向他们发威。有人叹息,有人埋怨,“这是西宁吗?无边无际的大草原在哪儿呢?咋尽是秃光光的山,不见一棵草呢?”坐了两天两夜的火车,他们来到了向往的雪域高原,青海省的省会西宁市。   小小的西宁火车站,垃圾遍地,墙根,拐角处大小便随处可见。站在火车站门口,一眼就能看到东西南北街道的尽头,低矮的平房被围在破旧的城墙内。街道两边的台阶上,或卧或坐的身裹油腻长袍藏服的藏民,满脸疲倦磕着等身长头的朝拜者,还有拖儿带女背着毛褡裢的拾荒者。   失望、焦虑塞满了每个人的心头,让他们更担心的是,他们工作的地点还不在市区。一辆破旧的小拖拉机等在候车室的门口,这在当时的西宁算是先进的交通工具。颠簸了几个小时后,他们被送到了正式的工作地——青海省民和县。   这里不是他们想象中的“蓝蓝的天上白云飘,白云下面马儿跑”的草原。躺在柴草、牛粪烧暖的土炕上,他们就想起了干净、舒适的板床。端起有腥味的奶茶和带有氙味的羊肉,他们更想念家乡京城可口的饭菜。地域不同,生活习惯的不同,农村与城市的差别给他们燃烧着的激情浇了凉水。   地质工作是艰苦的,单调的。在青藏高原工作的地质队员,不仅仅是翻山越岭,趟水过河,跋涉泥泞,他们还要经受高原严重缺氧的痛苦,经得起恶劣的自然环境带来的难以预料的后果。夏天雨多发生泥石流和山体滑坡是很常见的,冬天大雪封山,交通时断时续。当时青海省的蔬菜全靠外运,遇到交通中断,一月半载吃不上蔬菜是很正常的。他们只能同当地人一样,吃炒面糌粑,捡牛粪取暖,穿羊皮袄防寒。   刚开始,每天徒步去野外工作常常是头晕、恶性、呕吐,陡峭的山路让他们望而生畏,背上沉重的工具,伴着剧烈的高原反应,使他们举步艰难,晚上常常失眠,头像裂开了一样。有人开始动摇,不断地给家里写信要求调动。   三、四年间,他们从民和到湟源、然后到乐都,几经辗转又到海拔三千多米的青海湖畔。这期间不断有人接到调令,离开了高原,当初表决的豪言壮语,只不过是一时的冲动。最后坚持下来的只有6个人,在青海湖一呆就是七年。在七年漫长的岁月中,他们经历了从青年到中年的人生历程,他们经受了上世纪五十年代末期三年自然灾害带给国人痛心的考验。    二   偎依在雪山怀中的青海湖,从深邃的远古走来,历史不断地赋予她深刻、斑斓的浪漫色彩,还有无尽纯洁与高雅的桂冠。深蓝的湖水,雄奇的雪山,粗犷的沃野,丰茂的草原,肥壮的牛羊,浓郁的民族风情,构成了高原多姿的情韵,定格成了一道壮观的高原风景线。   青海湖是美丽的,她是迷梦中荒原世界的一片大水,是高原上一颗璀璨的明珠。但青海湖也是荒凉的,冷酷的。夏天一过,坚硬的秋风席卷而来,油菜花落了,草叶渐渐枯萎,草原显得格外清冷、瘆人的荒凉。寒冷袭来,风雪飞扬,天地一片迷茫,人是抗不过大自然的冷酷无情。当时在通讯不发达,交通不便利的情况下,青海湖与外界几乎隔绝。期盼一份家人的来信,那是很不易的,一站站转到,最快也要一月甚至更长的时间。   白天野外勘探工作十分艰辛,没时间更没有精力想家,无暇顾及个人私事,难熬的是夜晚。浩淼的青海湖水在高原慢慢长夜里,显得幽幽静静,她包容万物的博大胸怀里,沉静地翻阅着昨天的记忆,浏览着今天的世间百态,孕育着明天新的希望。而此时的地质队员们,带着淡漠的思绪,围在帐篷前那堆燃烧的篝火旁边,思念家乡,想念亲人。与之相伴的是各种动物发出的嘶鸣、哀嚎、惊叫,仿佛大自然用粗犷的声音为他们吟唱,抚慰他们心中的惆怅。辽阔的天空,星星总是努力地睁大眼睛,默默无语地关注着他们的寂寞与无奈。   遥远的故事串成了一条长长的铁路线,同我一起一直蜿蜒向前伸去。故事的细节如同清海湖水,清澈、纯净,涉及的人物鲜活、亮丽。坐在我面前的老人,走过了沧桑岁月,沉淀出了思想深处的那一缕激情,和激荡人心的那个时代的那段时光皱褶里的精彩。   刚进高原,她的青春像花儿一样开放,她的人生中闪亮着无数斑斓的色彩。   听从党的召唤,怀着建设大西北的雄心壮志,她告别了亲人,离开了相爱的恋人,坚持在高原发挥她的专业特长,在青海湖畔挥洒着她青春的汗水。但别离的滋味是那样的悲戚,等待的期望是那样的清苦而又漫长。   她的亲人在北京,她有回家团聚的强烈愿望,但那个特殊的年代,个人必须服从组织。她只好将刚出生四十多天的儿子交给婆婆照料,抹着泪水再次踏上了奔赴高原的列车。她白天埋头工作,晚上趁夜深人静,抚摸着肿胀的乳房,泪如雨下……   一位母亲将自己的乳汁挤在了高原的土壤中,她的眼泪同雪山女神的泪水一同融进了青海湖。   那是一个女人思念的泪水,那是一位母亲无奈心酸的愧疚。当时国家处在困难时期,无论是农村还是城市,每人每月只有有限的几斤口粮,即便她有时间回家,但她不忍心再给家人添麻烦,不忍心去分吃亲人们碗里有限的那点救命粮。   为了亲人,为了孩子,她必须坚持在高原继续她的工作。与其说当初来是为了奉献热血和青春,到后来一直坚持在高原便是为了生存。她跋涉在高原的土地上,行走在青海湖畔,她同牧民一同挤奶,她跟农人一起下地,她拉着孩子的手赶羊,牵着老人的胳膊放牛,她常常手握木棍同藏族妇女捣着糌粑,叙着家常。   生活在高原宽阔土地上的人们,有着独特的情怀和豪放的性格。他们善良的行为,朴实的精神,深深感动着她。   那是一个深冬,积雪压得高原大口地喘着粗气,雪野茫茫的青海湖,用深沉的眼睛注视着银光素着的巍峨雪山。她接到了家里发来的加急电报;儿子生病,速回!捧着电报反复看,这封十万火急的电报已经被耽误了近十天。她的事情被一家就近的牧民知道后,他们父子牵出了上好的走马,备好马鞍,装上牛羊肉、炒面、酥油、糌粑,送她去西宁赶火车。   列车晃动着,我的眼里闪现着裹挟在风雪中的高原夜晚,还有雪地里艰难行进的三个人影……   列车员进来关灯,我的思绪被打断了。“你们也该休息啦”她轻轻地带上了车门。因是软卧车厢,车内显得就比较安静,我们上铺的两位年轻人已打着均匀的鼾声。   我在等待着故事的下文,但却是一声长叹“睡吧,……”半晌好像有轻声的抽泣,我不敢惊扰她,翻了一下身,不知不觉中进入了梦乡……   我看见了涌动着蓝色波涛的青海湖,太阳金子般的华贵光辉浸润在湖底,圣洁的湖水荡开细细碎碎的水花,一浪一浪涌向遥远的天边。雪山上飘着一层薄薄的云雾,忽然,从云雾中飘然而下一位身着素衣的仙女,她向我招手。我兴奋地大声呼喊“雪山女神——”她送给我一个妩媚的微笑,向湖心飘去,我想拉住她的手,但伸出的手失控了……惊醒后列车仍在咣咣啷啷前行,对面床上的阿姨站在我的身边。   “昨晚我唠叨的竟忘了时间,”她微笑着,表示歉意。我立刻翻身下床,“没关系,本来我晚上也时常失眠,但昨晚却睡得特别安稳、踏实”。   阿姨让我帮她从行李架上取下一个小纸箱打开,里面是青海特产老酸奶。她给我们4人每人一盒“尝尝,我刚去那会就是吃不惯这东西,回北京吃不上了,又老想着”。   我若有所悟,刚上车的时候,有好几个人为她抗包、提箱。“阿姨,这次带了许多特产吧?”她仍然微笑着“是啊,不带他们不行,你装这个,他装那个,我说了上车麻烦,可他们不听,专门从青海湖赶过来送我,这不,大大小小的包塞满了,还有几个箱子,青稞酒呀,奶皮子、酥油、雪菊、虫草,”她指着行李架的一个小箱子“看,这是路上吃的,西宁交通巷有名的小吃,酿皮子,烧盒子、油果子、馓子……”她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一道缝“我哪能吃这么多,可他们非装不可”。   “西宁变化太大了,这次我们5个人过来,曾经呆过的地方都去了,变化真不小”,我有点纳闷,老人明明是一个人,哪里有我们呢?我笑着对她“阿姨您不是说一个人嘛,咋又多出了我们啊?”“哦,他们是我以前的老同事,就给你说的青海湖一起共患难的6个人”,“那还缺一个人,他有事没来?”阿姨把头扭向了窗外”我们这次就是专门来看他的,来兑现我们曾经的承诺”我跟着老人的视线,向车窗外凝望,“哦,他没回去?”“是啊,他回不去了,他永远睡在了青海湖……”我的心一下子缩紧了。    三   上世纪70年代初青海湖的一幕又浮现在我的眼前……   寒冷的高原旷野里,蒿草神情凄迷地在自己的土地上坚守着,牛羊疏密地踩着枯草,神情安逸地咬嚼着荒草。一个瘦弱的人影在青海湖畔艰难地跋涉着,他单薄的身子,在风中摇晃,他喘着粗气,每前进一步,都要停下来歇息。因高原缺氧,他得了严重的肺心病。在省城治疗了一段时间,大家劝他回京治疗,但他感觉自己已经没救了,他不想拖累家人,他要守在女神的身边,同青海湖朝夕相处,与雪山为伴。   一个梦浅浅地凝望着来时的路,一个梦深沉地抵达在雪域高原青海湖的枕畔。   “我们这次在青海湖陪了他两天”,老人用纸巾拭擦着脸上的泪珠,“事先让老乡准备了羊、祭品,按当地的风俗给他上坟……”我的心底也是一片潮湿。“我们一起来的,却把他一个人留在了高原,心里非常愧疚啊,是我们没有照顾好他……”老人哽咽着说不下去了。   “这些年,我常常站在自家那条胡同口仰望西北,那里埋下过我的梦,那里留下了我的情,那里有我一起牵过手的同事。每望一次都会流泪,真诚的泪珠里有我的情,痛苦的泪水里带着伤痛,由不得人的”。老人几乎是声泪俱下。   “他们还不想回来,我有事先走一步。”我无言以对,我的安慰显得多余,就让老人家慢慢平静吧。   岁月如流水,一晃几十年过去了,高原仍是一片苍苍茫茫,青海湖依旧深沉幽蓝。只是当年那些为了理想寻梦和追梦的人,有的将梦留在了湖畔,有的将梦捡起来带走了。   这位老人捡起了留在青海湖的梦,带着青春的苦涩,带着在高原丰富的人生履历,回到了亲人的身边。   列车缓缓驶进了北京车站,我和老人不约而同起身拥抱在一起,我们还没来得及问清对方的真实姓名,旅途却结束了。在摩肩接踵的人群中,我们恋恋不舍地又踏向各自的路途……   
   [ 本帖最后由 漠北雪莲 于 2013-8-31 22:10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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