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抒情散文

土八路

2020-09-19抒情散文秦时明月

土八路那时的乡下人,难得看上一场电影,难逢难遇看上一场坝坝电影又多是战争片,比如《地雷战》《地道战》《平原游击队》之类。那个本来外号叫做“柜子”的小子,看到电影中吃好菜喝好酒的都是鬼子,便羡慕不已,于是被大家授予了“鬼子”的外号。而那个比
土八路    那时的乡下人,难得看上一场电影,难逢难遇看上一场坝坝电影又多是战争片,比如《地雷战》《地道战》《平原游击队》之类。那个本来外号叫做“柜子”的小子,看到电影中吃好菜喝好酒的都是鬼子,便羡慕不已,于是被大家授予了“鬼子”的外号。而那个比鬼子小好几岁的大名叫做季大奎的小子,却怀着一腔正气,说日本鬼子都是坏人,就是吃了好东西,屙出来的也是臭狗屎,他才不羡慕呢。他决心要当电影中英勇杀敌的那个土八路。
   
  第二天,村小三个班一百多学生就已经人人知晓了季大奎那个“土八路”的外号了。他在村小那个狭小而破旧的校园里,神气活现的走来走去,等着别人叫他“土八路”,心里美滋滋的,觉得自己简直完全成了电影中那个肩上斜挂着子弹带,趴在石缝间朝着山谷里的鬼子射击的游击队员,想象着鬼子军官叉着罗圈腿挥着弯弯的指挥刀声嘶力竭地叫着“巴嘎雅路,土八路的死啦死啦的……”,他就觉得心里简直爽透了!
   
  可惜,土八路却不是个读书的料,在班上总是处在倒数两三名之列,每天下午放学被那个叫做韭菜花儿的女老师留下来的学生中,十之八九都有他。老师要他背“毛主席语录”,他就记得那一句“好好学习,天天向上”,而且他也十之八九要念成“好好学习,天天上当”。韭菜花儿老师封脸就给他一个耳刮子,骂道:“看你笨得要屙牛屎的样子,你不天天上当才怪!滚回去跟你老汉学骟猪!”土八路拖起书包从教室飞奔而出,那因“土八路”外号得来的一腔豪气就被那一巴掌给打得烟消云散了。
   
  土八路的爹是公社兽医站的医生,经常背着药箱到乡下医病猪病牛,也骟猪骟牛,偶尔也骟狗骟鸡。土八路小学毕业,没考上初中,便顺理成章地跟他爹学骟猪了。我看过他骟猪,手脚麻利得很。用嘴巴叼了那把细长而锋利的手术刀,一只手从笼子里抓住一只小猪的后腿,拖出来横按在地上,用左脚踩了头部,右脚踩了贴地的那一条后腿,让小猪亮处嫩白的肚皮来。先用药棉在猪肚子上某个位置抹一抹,然后从嘴边取了那尖刀,在左手紧按着的肚皮处,极快地划出一道口子,接着用个什么钩子之类的东西伸进小猪肚子里去左掏右掏,掏出一段肠子来,用刀子割了,丢在旁边的水盆里,然后松开双脚,提起小猪后腿往旁边一扔,手术完成。骟小公猪更是简单,简直就像随手割掉一棵小葱一样,小猪甚至还没来得及哀嚎就已经被“绝育”了。
   
  土八路大概骟了四五年的猪吧,竟就改行参军去了。说起他参军的事,还跟一次骟鸡的故事有关。
   
  秦家大院子的秦老幺养了一群鸡,那群鸡一天天长大,那些雄鸡便开始不安分了,时时想着欺负小母鸡而不老老实实长肉,秦老幺便请土八路去给那些调皮的小公鸡做手术。本来也是个平常活计,他是早已轻车熟路,但是那天却出了点毛拐。土八路把一只公鸡踩在脚下,拔掉鸡肚子一边的鸡毛,用刀子划开了口子,然后将刀子放嘴上叼了,用一个像小扁担一样的钩子将那口子撑开,正准备用一只小瓢伸进去掏,突然从旁边挤过来一条黑狗,伸出舌头就去舔那沾着血的鸡肚子。土八路大声呵斥,那狗竟然不怕,岂止不怕,它还叼住了一条鸡腿不放。土八路急了,从嘴边取了那尖刀一下给那黑狗戳了过去,狗痛得一声哀嚎,带着刀子逃走了。土八路一惊慌,双脚一松,那只公鸡也带着那个小扁担扑愣愣地逃走了。突如其来的混乱,让他一时间呆立在院坝上不知所措。秦老幺连忙跑出去寻找带伤逃亡的鸡和狗,结果提了一只死鸡回来,狗却不知去向。又过了一会,几个小孩子跑回来说,狗死了,倒在清明坡那个土沟里。
   
  鸡死了,狗也死了,秦老幺并不怪他。但是,土八路似乎因此很受刺激。他黑着脸背了药箱回了兽医站。不久他就参军去了——也许,他一直没有忘记他那“土八路”的梦——那年他十八岁。
   
  土八路倒真遇上了成就英雄梦的机会,他入伍不久就上了老山前线。两年后,他回来了,却负了伤,据说一条肋骨被子弹打断,还伤到了肺叶,不过伤倒是治好了。他被请去全县巡回作报告,向人们讲述他在自卫反击战场上的亲身经历。我是在县城的人民大礼堂听过一次他的报告,那时我正在县中学上高一。他穿着军装,先站到台边向全场行了个标准的军礼,然后退到后边的麦克风前坐下,操着蹩脚的普通话开始演讲。虽然土八路讲得有些结结巴巴,我们还是被那种洋溢着英雄主义的气氛深深感染了,会场里不时响起热烈的掌声。我那时可真是激动得有些昏头,不停地给身边的人说,那个台上的英雄我认识,是我们一个生产队的,他以前只是个骟猪的,他竟然荣立了二等军功,他竟然当了英雄……突然,我班主任从后排伸过手来拍拍我的肩膀,示意我出去。我出去了,她站在礼堂门口的圆柱子下郑重地对我说:“你不要给别人讲他以前是个骟猪匠,我们不能给英雄脸上抹黑,我们要尊重英雄……”班主任走开了,我在柱子下呆立了许久,始终没搞明白她的意思——她竟然不晓得,其实我心里是对土八路崇拜得五体投地呢,我哪会给他抹黑呢?难道骟猪匠就不能够当英雄?
   
  我高三那年,土八路转业,到了我们县城的自来水公司,做了个什么科长。有一次我周末回家,返校的时候,土八路的爸爸让我给土八路带了一包花生去。我记得土八路的寝室在一座五层楼的青砖房的四楼,那么高大的楼房让我羡慕,也觉得只有像土八路这样的英雄才配住这样的洋房子。土八路还是一身草绿军装,只是没有了领章和帽徽,他一身英武之气,让我有些敬畏。我走到时候,他打开包搂了差不多一半的花生给我,那天我简直高兴惨了!
   
  不久我参加了高考,到了省城读大学,便很少听到过土八路的消息了。在我大学毕业那一年,我又才听到了关于土八路的一些事情。据说他和县里某个局长的老婆关系暧昧,被局长抓住了。局长本来是要揍他的,可没想到他岂是军人出身的土八路的对手,结果被土八路三拳两脚就给弄得鼻青脸肿。后来,土八路辞去了自来水公司的科长职务,下海去了。听说,他先去了深圳,又去了广州。后来,又听说他在上海,然后说是在昆明。
   
  他后来在昆明那是可以确定的了。据说他有不少战友在昆明,那个方向是他们这些上过战场的人所怀念的地方。他先在昆明做保安,在一次和小偷的搏斗中,他又一次受了伤,脸上被小偷划了一道长长的口子。后来他又去了一个战友的农场,在那里结识了一个女朋友,不久就结了婚。再后来,又听说他盘下了战友的农场,自己开始做老板了。
   
  我再一次看见土八路,已是高中毕业之后近二十年的时候了。那年清明节,我恰好有空回老家参加族里的清明会,正好土八路也千里迢迢从昆明赶回来参加他们家族的清明会。那时我们虽然都已是成年人,毕竟我和土八路还是属于两个年代的人,因此并不熟识。也许是我们都从远处回来,这倒有一些共性,于是他专门过来看我。他虽然已经是一个五十多岁的人了,脸上一条斜斜的疤痕很明显,但是西装革履,风度翩翩,看起来神采奕奕,气度非凡,还隐约看得出当年的英雄本色。见面一说话,他竟然还记得我给他带花生的事,真是好记性。他说,他只记得我那时又瘦小又黑,没想到转眼都变成中年人了!
   
  他说他经营的农场效益很不错,他已经是当地多年的政协委员了。最后他笑着对我说:“我现在在场里养了几千头猪,上万只鸡。有空的时候,我还喜欢亲自操刀骟猪,练练手艺!”
   
  我说:“你这个战斗英雄,居然还有骟猪骟鸡的瘾。硬是一个土八路啊!”
   
  我们都哈哈大笑。 [ 本帖最后由 秦时明月 于 2013-12-6 10:43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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