椅子不说话

　　　　
　　椅子不说话。椅子静静地坐着。
　　夕阳从它的头顶漫射下来，洒出淡黄的光，映着光里浮起的尘。椅子的漆面有些暗，腿脚也不太完整，像一位饱经沧桑的老妇人，在沉默中躬着背。
　　有个漂亮的女孩走了过来，怀里抱着桂花。花瓣是浅黄的，释放出幽幽的香。女孩轻轻地坐下，目光里含着微笑。她低了头看胸前的花，看手指从花叶上缓缓地滑过。椅子的弯曲度很好得衬托出女孩的坐姿，优美、静雅，还略带着一点娇羞。女孩还小，还要长大。
　　其实，椅子一直在等人来，来接近它，温暖它，像这个女孩一样蝶般轻盈地靠着它。眼神是脉脉的，抚摸是柔柔的，微笑是带着蜜香的。
　　椅子身上曾坐过很多人，老的少的男的女的，匆匆来匆匆去，有的疲惫不堪有的笑容满面有的落寞哀伤。椅子总是默默地承受，任人摇晃它的身子，让吱呀的声响在耳边炸开。但是，已经很久没人来了。
　　阳光斜斜地照在椅子上。小虫子在椅子上攀爬。椅子在阳光和小虫子的陪伴下，偶尔也能感受到一点生机，只是这生机有些寒意，有些凄凉。椅子很想有人来，在它身上坐下，看看天看看地或者做些精巧的手工活，哪怕不说话，只要让它感觉自己还活着就行。
　　等待总是漫长的。时间就像一个推不动石磨的老太婆，每挪动一步都是那么艰难。椅子在老太婆式的艰难中觉得自己越来越少了气力。
　　现在，这个人来了。她虽然年龄小，却知道爱惜它，也知道带花来让它享受。椅子很高兴，努力让自己的样子更好地衬托女孩的坐姿，也努力让幸福的味道溢满它的周围。桂花开的季节应该是秋天吧！椅子闭了闭眼，深深地嗅花的香气。
　　这个公园已经废弃很久了。椅子呆在角落里也寂寞很久了。前几年有人说要在这里建一个很大的游乐场，椅子也看到工人们放空了湖里的水，放置了一些陈旧的工具。但很长时间过去了，除了见到过几个带皮尺的人，再没谁光顾过。椅子很孤独也很悲伤。它很想有人来，也想念人身上的味道。这种想念让它的漆面都斑驳了。
　　椅子在的这个地方很大也很空，除了远处的两棵树，就是树杈上住着的麻雀。麻雀总是飞来飞去，有时候还会把脏东洒在它的身上。椅子不能说喜欢，也不能说烦。它害怕麻雀们也离开，那样它就太寂寞了。
　　椅子喜欢看不远处的湖，想和湖里卧着的龟说话。自从湖水没了之后，龟很久不出头了。椅子有时候真得很佩服龟们，它们的耐力是它所不及的。原来的湖可不是这个样子，那时候水面很干净，经常有人来清理，也经常有打扮时尚的少男少女划着船玩。而那些不愿意飘在水上的老人，则会坐在椅子上静静地看。湖岸四周植满了垂柳。春天是嫩绿的，夏天是碧绿的，秋天是黄中带绿的。各色的叶子在有风的时候会轻轻地落在椅子背上、脚下。椅子喜欢这些叶子的抚摸，也喜欢看叶子们追来打去的嘻笑。
　　冬飘过去，秋飘过来，椅子在这种飘荡中觉得自己越来越苍老。
　　女孩子的到来，带来的不止是清新，还有一种别样的欢乐。这欢乐就像春天的风，吹绿了田野，吹开了小花。椅子在女孩坐下的身子里，听到了微风一样的呼吸。它好像又看到公园以前的样子。高高大大的树，矮矮壮壮的灌木，飞来飞去的蝴蝶和蜻蜓，抖空竹耍扇子的老头老太太。椅子也好像看到了波光莹莹的湖水，湖里游动的小鲤鱼，和那些偶尔爬上岸边的老龟小龟们。湖边的草绿绿的，绿得让人由不得盯看半天。椅子脚下的草也是绿绿的，惹得椅子自己也感觉身上痒痒的。
　　女孩来了，来了就好！椅子对自己说。
　　桂的花瓣沿着女孩子的指缝滑落下来。椅子的脚底下有了一片片的涟漪，在微风的吹动下荡来荡去。椅子不说话，也不想说。椅子只是静静地看，在享受花香的同时，享受花瓣儿飘落的曼妙。椅子听到有人说：“这地方太荒凉了，咱们早早回去吧！”也听到女孩的声音回答：“我想等到太阳下山——”椅子在那一应一答的对话里盼望时间能停止，盼望快乐能停留。
　　是的，这个地方太荒凉了。蜘蛛网到处都是，枯黄的枝枝杈杈爬满了每一个旮旯儿，直立不起来的爬山虎耷拉着干枝像饿了很久的蚯蚓。红的小房子早就残缺不全了，有些地方被拆得犬牙交错，更多的地方则是没了砖块。人好像总是很缺东西的，围墙的土坯也会被扒拉掉，塞进各家的猪圈羊圈。椅子不说话，但是椅子看到了，也记下了，它的心时时觉得疼。
　　女孩子的来就是热天里突然下的一场雨，就是风里飘来的一缕清新。椅子又找到了从前的感觉，它觉得自己应该再活长一点。
　　天慢慢地黑下来，女孩撕完了桂枝上的花瓣。她抬起头看了看西下的太阳，抖了抖身上的花屑，然后抬起身来，任纤细的腿在椅子的眼眸里渐行渐远。椅子终于看到了完整的她——白色的呢绒外套，收身的呢绒裤子，脚上套着的黑色皮鞋。椅子感到了心的跳动，这是自公园荒凉以来唯一的一次跳动。它想要哭了。但是，泪能留住女孩走远的脚步吗？
　　凉再一次笼罩了椅子。椅子沉默了，它又弯下了腰。
　　这个公园早就没了路灯，椅子在暗影里看不到自己没精打采的样子。天上倒是挂着月芽儿，弯弯的像佝偻着身上的老树。但是月芽儿是不能坐的，而椅子在等人坐。
　　午夜的时候，咔嚓的声响惊吓了两只寻食的老鼠，是椅子断裂的声音。椅子知道女孩再也不会来，而等也太难。它不想等了。
　　但是，如果那群说要建大型游乐场的人来，椅子还会不会断掉呢？椅子不知道了，椅子就是椅子，椅子只是用自己的眼睛看到一处美丽的地方渐渐地落败了。
　　好多地方都是这个样子，你的来他的去，匆匆又忙忙。谁会关心谁，谁又会注意到谁呢？
　　椅子不说话，也不用说话的——
　　
－—— 　　 [ 本帖最后由 木门长子 于 2012-11-9 22:03 编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