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霞与孤鹜齐飞

　　　　
　　　　　　　　　　　 长安别
　　
　　那天的风很大，你站在暮春的细雨里与朋友话别，往日的话别都是有泪的，如“终知难再奉，怀德自潸然”，如“悲凉千里道，凄断百年身”。但是那天没有，你只是看着风中的雨，雨中飘落的花，用“无为在歧路，儿女共沾巾”告慰你的朋友——别不是结束，而是另一种开始。
　　是的，人生终有别，别朋友、别亲人、别世俗和官场。然而人生也有圆满，那就是用自己的脚好好走过，用独特和洒脱面对所有的不堪。乾封三年(668年)，因为在一场游戏中偶尔作下《檄英王鸡》，你被唐高宗一怒逐出府门。咸亨三年(672年)，你又因为擅杀官奴曹达一事，让父亲受了牵连，贬为交趾令。自此，你不再是你，不再是那个饱读诗书，侍读于沛王府的少年才俊。命运的多舛让你迷离，一次一次的离别也只是为了找寻心头的一份安静。
　　白色的长衫写满了字迹，有飞扬的诗意，也有你做男儿的柔情。我仿佛看到你吟春的样子：鸟飞村觉曙，鱼戏水知青。初晴山院里，何处染嚣尘。可谓字字珠玑，不染纤尘，将一个男儿对春的喜爱表达得淋漓尽致。而“东园垂柳径，西堰落花津。物色连三月，风光绝四邻”则更好，涂画出一片清丽和柔美的景象。只可惜，春终去，人有离，世间之事由不得人。
　　于是，你走了，沿着那条通往交趾的小道去探望你的父亲，他已年迈，而你也不再年轻。年轻是一个概念，二十七岁对于现代人来说尚是青年，但二十七岁对你来说却是暮老。你六岁解属文，九岁读颜氏汉书，十岁包综六经，才华如朗朗明月映照初唐的天空。“初唐四杰”之一是世人赋予你的名号，也是你的能力所在。
　　我仿佛看到你慢慢远行的身影，晃动的如五月挂在柳枝上的一缕轻风。我也仿佛看到你离别时挂在唇角的微笑，听到你如歌的吟唱。岁月如梭，我知道，走是你与生俱来的洒脱，是你心灵的释然，也是你应尽的孝义。
　　此一别，泪湿了朋友的锦衣，泪湿了春日的花草，也泪湿了千年之后的我。
　　
　　　　　　　　　　　　 豫章歌
　　
　　豫章，南昌的别名，曾有滕王建阁于此。上元二年（675）重九日，洪州都督阎某重修此阁。当时高朋满坐，谈笑声如三江水涌起。而你恰在那天到达古都，也恰在那天写下了传世绝唱《滕王阁序》。这首传唱了千年的序，以它的豪放、洒脱、恢弘征服了当世，征服了现今。滕王阁曾二十八次毁坏，二十九次重建，其中的原因皆因了你的序在。
　　“豫章故郡，洪都新府。星分翼轸，地接衡庐。襟三江而带五湖，控蛮荆而引瓯越。”三句话，三十个字却一举囊括了滕王阁重要的地理位置。这个位置人人能述，但有谁能像你这般表述的神采飞扬、豪气冲天！每一个字是一个说明，每一个说明就是一段精彩。
　　最喜欢那句“层台耸翠，上出重霄；飞阁流丹，下临无地。鹤汀凫渚，穷岛屿之萦回，桂殿兰宫，列冈峦之体势。”形象生动，如画面呈现，出口成章间，楼阁的棱飞气势便跃然于眼前。重叠的山峦，凌空的楼阁，悠闲的白鹤，雅浩的宫殿，那一处不是绚美之极。
　　美文不是赞誉，美文是人心对文字的感受。当一个字成为让人悸动的江水，当一句话让读者心潮澎湃，你就是成功的你，序才是成功的序。
　　曾听过很多录音，皆字正腔圆，浑厚丰盈，也看过很多的印文、雕刻，恬淡与静谧间显出序别样的韵致。而有关于《滕王阁序》的绢绣、扇面更是琳琅满目、数不胜数。这都是因为文字的魅力、你的魅力，因为你心绪释放后的酣然。这酣然吸引着我，如同吸引一个多情的恋者，引她亦步亦趋。
　　爱字在心，爱字也在懂，有好酒可以共享，有好文会产生共鸣。我仿佛看到你站在笔墨之间豪情万丈的样子，也仿佛看到了世人啧啧称羡的神态。那场景定是千秋万代的传说，是你留给无数人的冥想。
　　当岁月飞逝，豫章歌会是永远的璀璨。
　　
　　　　　　　　　　　 落霞红
　　
　　红铺满了海面，红的水，红的天，红的你。此时“落霞与孤鹜齐飞”不再是一个精美的句子，而是你人生的映照。你落，是因为世事的悲凉，还是因为心情的怆然，也或者是因为宫廷争斗依然在延续？这些，后人无法得知。只是，你的落让人间有了太多的遗憾，让人们有了太多的不舍。
　　落霞与孤鹜齐飞，本是《滕五阁序》里的文眼，是撼动人心的名言佳句，却在你生命殒落的那一刻成了某种昭示。它昭示着你的无，你的没，你再也不能复转的身躯和才华。仪凤元年丙子(676年)八月，二十七岁的你自交趾返回的途中，堕水身亡。你的亡曾一度遭人猜测，也一度成为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英年早逝的你，诗文在等着你，妙句在等你，历经沧桑后的平和心态也在等着你。但你却去了，无印证也无留念，就那样带着世人的遗憾，如同那日罢别长安一样匆匆地离开。
　　于是，“无为在歧路，儿女共沾巾”的吟唱又在耳边响起，随之涌起的还有一个读者的不舍和眷恋。也许这尘世就是用来别的，因为人人皆有亡，人人皆在逝，人人如流水落花一般会随春生、随秋灭，但你的亡却总让人悲哀。不会再有第二篇《滕王阁序》了，也不会再有第二章《落花落》，更不会再有下一首《秋夜长》。
　　落花落，落花纷漠漠；秋夜长，层城绮阁遥相望。
　　——落花落，落的是你的身；遥想望，望的是你永失的才。
　　世间的事无奈得多，芬芳的花早萎，绚丽的景早衰。你如流年里的春风，没来得及刮起就没了踪影；你如镜中的映像，倏然间就让镜底变得空空。空，是岁月的遗憾，是文字的遗憾，也是后世如我一样所有追慕者的余痛。
　　那么，我只能感喟了，感喟你当世的风采，感喟你昙花一现的生命，也感喟你永远的不再来。
　　遥相思，难吟凤凰曲。落霞红，唯有思念重。
　
　　　　　　　　　　　　 长天情
　　
　　“东园垂柳径，西堰落花津。物色连三月，风光绝四邻。” 　　这样美丽的风光在第二个春天还会再现，不能再现的是作诗文的你。你深情的吟唱，豪放的作派，还有与王储们嬉笑时的天真都留给了那段青春岁月，留给了那些春天。二十七，是一个数。二十七年，是一个短暂的数。你在这短暂的时间里录《周易发挥》《次论语》《黄帝八十一难经注》《元经传》《医书纂要》等要著。这些书集是你的成绩，也是你永不消失的光亮。
　　秋水与长天一色，是你写下的句子。那天你的心情一定好极，因为你绘就了一幅画，也涂抹下一个定格的场景。它随着岁月绚丽，随着时光穿行。“一色”是个多么美好的名词，它是景的一角，也是心河上荡起的涟漪。当真心融入，水与天，天与水就是浑然的一体，就是自然的调和，就是你吟出的千古豪情。
　　很多时候，我在想象你的当今。在今天，你会不会还是那个不羁的你、狂妄的你、多思多才的你？这时的你会不会游戈于金领精英之间，游戏于文学大潮之中，用自己的独有成就自己的独特。你会是一个成功的学者、诗人、医生吗？或者你应该是一个好丈夫，拥有一个好妻子，在春风秋雨中笑看世间百态，书写绮丽人生。
　　但世事无情，岁月无义，虽长天犹在，你却如孤鹜飞逝。
　　暮春，总是让人冥想；初冬，也总是让人伤怀。你的绝别竟如花不再开，草不再青，如光明不再来。王勃，一个让人惦念了千万遍的名字。王子安，一个曾映照历史长河的青年才俊，就这是轻轻地来，轻轻地去......
　　憾，是长天情；思，是云水意。倾慕，是字与字的灵犀相通，是我与你凤凰涅槃后能照见的真情。
　　当落霞与孤鹜再次齐飞，我愿与你同赏那——秋水共长天一色！
　　 ——— [ 本帖最后由 木门长子 于 2013-12-21 16:46 编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