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的荒凉深处

时间的荒凉深处
武志强
　
　　时间都去哪儿了？做梦、发呆、睡觉，写下那些没用的文字，因为我孤独，总得给自己找点干的，在属于自己支配的时间里，我总是愿意干自己愿意干的事。如果说你把时间用在了什么地方，你就是什么样的人，如果说我把时间藏在文字里，在那些写下的文字里才能找到过去的时间，那么过去的我也在那里，不会在别的地方。

　　我写下的不仅是文字，也是时间，我把所有的时间都积累在那里，单等某一天想起来去翻看它们，每一次阅读都是一次自我分裂，因为我不能相信那是我写下的，不能相信那是属于我的时间，我本来应该有更丰富多彩的生活，而不是这样单一，不是这样面对死气沉沉的文字。但是这些文字本身说明它们出自我的手，是我的笔迹，我在阅读的是我的时间，但我常常没有耐心阅读下去，迄今为止，没有一次完整的阅读，甚至感到它们不堪卒读，它们理应尘封，不再面世。它们最好的去处就是消失，就是一把火化为灰烬。

　　但是我并没有这样做，而是希望它们自生自灭，平常的时间里不再理它们。阅读写下的文字，不仅陌生，而且令人难过，常常会勾怀起一些内心的伤痛之感，使我自己变得忧伤。所以若想让日子平静，就不要去读写下的文字，虽然在写的时候也得到一些释放和快乐。

　　我的时间都沉睡在那些文字里，它们是我对世界和内心的表达，写下它们不等于我就看清楚它们，正像我常常不认识自己，那些耗尽我一生的文字只是个梦，一个虚无，一个幻象。它们的存在并不能说明更多。下决心写下它们时，我是想得到自由的，但结果却发现自己依然不自由，只是把一种局限交给另一种局限。我依然是时间的囚徒，文字的囚徒。

　　但我命定要写下它们，这是我的命运，也是我的悲剧，我在写作里一点点完成自己，把某种不幸转移。这悲剧是我一个人的，一个人承担，最后还是无依无靠，孤单一人。我把整整一生的时间奉献给它们，最后成为它们的奴隶，我只会在文字里哭泣。

　　梦想不需要本钱，只要你愿意梦想就可以梦想，伟大的梦想需要伟大的热情，时间是公平的，给你也给我，我的整个生活就是由文字构成的。在看似公平的时间里我却在干一件愚蠢的事，我看到自己已经落在你们后面了，你们远远走在我的前面，让我心生羡慕。羡慕而不能改变自己，接下来就只好交由时间来处置了。

　　因为那些已成汪洋的文字存在，我自己已经消失在里面了，我的一切都由此消失，那是一个平庸的我，多少年都没能进步的我，一个丧失了其它能力的我。我不幸成为今天的我，时间压迫着我。多么精彩的时间，被我给荒废了，我一辈子只干了这一件事，而且干得不好。

　　我常常责怪自己，不相信这是唯一的我，难道我还能有别的选择吗？难道我还能成为别的我吗？写下的就是存在，存在的就不可抹煞，不可改变，我用文字书写了自己的一生。

　　时间最是沉默的，文字也最沉默，我的生活就是一个长长的错误，一个无法解释也解释不清的错误，曾经在文字里的满足，如今看去只是个荒唐可笑。我不敢再想下去。这就是我的状况，时间的暗影里，失魂落魄，裂痕依旧，一片狼藉。

　　或许时间了解真相，只是我还没有看透时间，命运是一条河，流动的河水就是那些写下的文字，而我只是多了一种固定的欲望。我在文字里体验当下，感受此刻，憧憬未来。一切都没有改变，只是一切都在改变。放逐自我的同时也看到了自我的残缺，有疾病才写作，我从来就不是一个健康人。我在时间里写下它们，又忘记了它们，我从来就没实现它们，它们给予我的只是梦想。

　　如果我现在能看见我的那些文字，那么它们是否同样能看见我，它们默默存在，不发一声，把漫长的生涯当作一种修为。我或许只能做另外的解释，是我需要它们，因为孤独需要它们。在这样夜深寂静的时刻，就像偌大的夜晚里需要一盏灯闪亮，守着它们，就是守着一盏灯，守着那一盏灯的一团光晕。

　　事情看来仅仅是这样，我做梦，我在文字里存在，文字在时间里存在，时间在空虚里存在，我只能紧紧抓住这盏灯，才能让自己度过漫长的夜晚。没有那些文字，我就不会存在，而如果我不存在，世界又有什么意义呢？

　　因为我一无所有，才会写下那些文字，因为它们什么也不是，我才想到要写它们，是的，它们什么也不是，它们是静静的空虚和夜晚，是寂静世界的一部分，当我翻看阅读它们的时候，就能感觉到彼此存在的距离，而且无法缩短，只是我几乎没有完整的阅读过它们，写下就是丢弃，就是忘却。

　　多少年后我都在想，或许当初写下它们就是个错误。或许在它们眼里，我也只是时间经过时的一个随意的玩偶，是不屑一顾，不值一提的。而我倾心追求的或许最终都不会有一个结果，我所面对的依然是一片孤寂和荒凉，对于这样的结果我似乎应该早有思想准备，免得到时感觉到意外和失望至极。

　　在这样一个清醒的夜里，体验的是荒凉的时间深处，凌晨两点的钟声在把我引向这种荒凉，所有的人都睡了，周围的世界也都睡了，独有我是无眠的，清醒的。或许正是这样的无眠使我没有追随了一种梦境，而是让自己停留在现实的人间。

　　但人间也是非人间，是我一个人的人间，我的这张床是荒凉的，我所在的这间房子是荒凉的，是被时间遗弃在深处的。我睡不着，有什么东西妨碍了我入睡，墙上时钟缓缓敲落的钟声提醒我，我已经来到了一个时间深处，周围更寂寞，不知道下一步将往哪里走，下一步将会发生些什么，难以预料，也从来不曾预料。

　　在选择了一番与命运的抗争之后，我已经伤痛太多，个人不再倾向于激烈，而是开始平淡，也不再提倡力量，而是更愿意柔和、柔软、柔弱、柔韧，我的心态在变化，就连走路的脚步也缓慢下来，不再那么着急了。

　　时间在影响和改变着我，对于世界更能看得开，不再一味执拗，学着圆滑了。四壁空空如也，心灵的柔弱再无力感受一种放逐，只有荒凉的侵袭和浸染，使我的内心里也荒凉起来，并在房间里弥漫。遗弃是早已被遗弃的，只是夜半还醒来，看看外面的星月，不眠的时间里生命如同经历一种幻象。

　　这样的荒凉与忧伤无关，我几乎是没有感觉了，只有意识在漂流，像河水一样流淌。曾经的一切滞重也在这荒凉深处消散，思绪如同黑暗里的一缕青烟。

　　除了荒凉还是荒凉，一切都是荒凉，一切都在荒凉里沦陷，就连下面远处街灯的微弱之光也在荒凉里化为乌有。我感受的是黑暗，是生命的停滞。

　　静谧的房子，静谧的世界，我躺在这里，听着时间的飘落，一滴又一滴，但是听不到点滴飘落本身，也不知道它要飘落向哪里。眼前的空洞与黑暗在蔓延，我像是睡在一片荒凉之上，我的头落在荒凉上，我的肌肤与荒凉相亲，我的耳朵听见荒凉，我的大脑正穿过荒凉，就像是吹过穿堂风一般，凄冷、凄凉、凄惨。我在呼吸着荒凉，叹息着荒凉，有走远了的荒凉，也有刚刚发生的荒凉。我已经不是我了，我失去了思想，没有了感觉和痛苦。在这所房子里，只有一颗感受荒凉的心。

　　时钟像是敲打在我的心脏上，它每敲响一下，房间里就响着那荒凉而空荡荡的声音。这声音很响亮，让你觉得夜晚太长、太大、太深，荒凉、黑暗而且寒冷。

　　我翻来覆去，睡不着觉，也不打算睡了，穿越房间的荒凉也在穿越我，让我变得更为空洞和凄清，感觉自己是在另一个世界。那世界里只有荒凉，没有生活，只有黑暗，没有光亮。另一个世界里的我是死的，是一具尸体，不会发声，不会呼吸，不会感觉，不会思想。

　　昨天是已经逝去的昨天，今天是正在走来的今天，在时间的荒凉深处，那新一天的朝霞是为谁升起，那涌入我视野的景象是否就是簇新的。

　　只要不死，只要走出这所房间，就能看见地平线，就能看见升起的太阳，在荒凉的时间深处，在一片沉静的世界里，没有这样的光辉就没有我们这样存在的生命。但愿我们迎接的是新的景象，而我们的生命也能充满光辉。

　　人生注定是这样一个寂寞、孤独和漫长的过程，追寻结果，想要证明自己，更是在完成自己的灵魂之旅，相信希望，拥有希望，哪怕在虚幻中，在梦中也不断求索。相信生命的光明就在黑暗的后面。相信在自己的追求中有快乐，有满足，有充实，这就够了。相信在继续的追求中会有新的发现，看见新的世界，看见更多的风景，会生活的更多，这就是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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