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抒情散文

我的父亲

2020-09-17抒情散文芳菲
那是我小时候,常坐在父亲肩头,父亲是儿那登天的梯,父亲是那拉车的牛。忘不了粗茶淡饭将我养大,忘不了一声长叹半壶老酒,等我长大后,山里孩子往外走。想儿时一封家书千里写叮嘱,盼儿归一袋闷烟满天数星斗,都说养儿能防老,可儿山高水远他乡留,都说养儿

那是我小时候,常坐在父亲肩头,父亲是儿那登天的梯,父亲是那拉车的牛。忘不了粗茶淡饭将我养大,忘不了一声长叹半壶老酒,等我长大后,山里孩子往外走。想儿时一封家书千里写叮嘱,盼儿归一袋闷烟满天数星斗,都说养儿能防老,可儿山高水远他乡留,都说养儿能防老,可你再苦再累不张口。儿只有清歌一曲和泪唱,愿天下父母平安度春秋。《父亲》演唱:崔京浩
  仿佛只是转眼间,忽然发现父母已经在不知不觉间寂然老去。而在孩子们的内心深处,多么希望爸爸妈妈能够永远年轻,永远美丽,却不可能,却无力回天。因为孩子们也在一天天长大,一天天轰然苍老。这是多么残酷的现实呀!
  大年三十那天,从遥远的瑞士给妈妈打越洋电话,通完话后,心里便开始着急。爸的腿受伤后,开始的时候,妈任爸一个人去处理。爸中过三次风,行动不灵活,弯腰也不方便,再说男人也没有女人细心不是。直到父亲伤势日渐严重,三个月后母亲陪着父亲终于去了趟医院。医生说,伤口太深,不能心急,要慢慢静养。
  给弟挂了个电话,请他带父亲去中医院,不仅治标,更要治本。弟弟说妈妈问过一个邻居,也是腿伤在中医院看,去了就是挂水而已。我说挂水总有好处,消炎嘛。我生气。我生妈妈的气,她为什么一开始不管爸爸呢。我生弟弟的气,他为什么不重视父亲的病情呢?我生自己的气,距离这么遥远,谁会把我的话当回事儿呢?谁又拿爸当回事呢?他从一个四肢不勤五谷不分的少爷,先当兵,后转业到北大荒,跟土坷垃打了一辈子交道。他将大部分的部队津贴、工资邮寄回家帮助爷爷奶奶养家糊口。叔叔们是否记得这些往事呢?与妈妈结婚后,他待三岁的小姨有如己出,直到小姨长大成人,有了自己的家庭。小姨夫本人就是中医,他们是否给父亲什么建议了呢?我们这些孩子自小听着妈妈对爸爸的训斥声长大,妈妈聪明要强,总说爸笨,以至孩子们对爸没有特别关注呢?
  春节期间,我跟父亲数次通话,每次时间都很长很长。随着我们的对话,我感觉,前尘旧事穿过时间的雾霭,逐渐清晰地重新浮现在我们的眼前。
  从少爷到军人
  
  爸爸出生的时候,星辰木匠坊正处于鼎盛时期。家里雇佣了60多名工人。祖爷爷带领三个儿子在作坊里和工人一起劳作。三个儿媳妇轮流做饭。那口直径一米多的大锅每天都热乎乎的。
  祖爷爷为人慷慨,不少远近的亲戚前来投靠。他将这些亲戚连同家眷一同收下。于是,用爸爸的话说,家里面多了很多姨娘。爸爸自小在大观园似的环境里长大,如贾宝玉一般受到万般宠爱,奶奶的长子生下不久就死了,爸爸是第二个出生的儿子。爷爷奶奶把爸爸含在嘴里怕化了,捧着手里怕摔了。家里的姨娘们宠爱着他,给他做衣服,给他好吃的。他的长袍总是干干净净,而且三天两头换新的。
  爸爸7岁被家人送入私人学堂,就是私塾。爸的眼睛大,总是滴溜溜地望着老师,老老实实的听课,从来不惹事。老师特别喜欢他。下课的时候,孩子们一起踢鸡毛毽子,爬门口的牌坊。牌坊最下一层被孩子们蹭得亮光光的。而爸爸独自留在教室里刻苦学习。
  课余时间,穿着长袍的父亲喜欢在爷爷的厂里转,工人们恭敬地喊他少爷。还有一次,他晃悠到附近的一个兵营,士兵看到他英俊可爱,也开玩笑地喊他少爷,并给他糖果吃。爸爸说,小时候他可不喜欢人家喊他少爷,他有名有姓,为什么要被人喊成少爷呐。
  父亲10岁那年,家里面办了一个风风光光的生日宴。祖爷爷请来了远近的亲友,东台、江阴、建湖甚至包括南京的都来了。小寿星那天身穿崭新的长袍,头戴阿福帽,都是暗金色。客人们拱手致意,全体宾客落座后,祖爷爷举杯感谢大家不辞辛苦前来参加少爷的生日宴。客人们一一祝小寿星将来成龙。这一年,是分家后的第一年,也是我们家族最后一次盛大的家宴。
  分家后,爷爷不小心染上了鸦片瘾,祖上的作坊渐渐走向没落,工人一个一个地离开,爷爷开始卖家里的贵重物品,之后惦记上了奶奶的嫁妆。奶奶劝爷爷,可是哪里劝得了呢。看到奶奶哭泣,父亲下决心好好读书,将来出人投地。他最喜欢的一件事就是拿着成绩单给奶奶,看奶奶脸上绽开的久违的笑颜。生活中充满了不确定因素,父亲刚拿到初中毕业证书,正巧空军部队进城招收有文化的男青年当航空兵。父亲和奶奶商量,当兵后即可以减轻家庭负担,又能接济家里的生活。奶奶抚摸着父亲的头,含着泪同意了。
  那年父亲19岁,他加入了中国人民解放军,被编入上海华东军区防空司令部,其少爷生涯宣告彻底结束。
  被帆布箱决定的命运
  
  许多年后,我依然记得上大学时使用过的帆布箱。就是那个有两根皮带的军绿色厚帆布箱,很硬实。妈还用同样颜色的布料做了个外套。就是那个帆布箱,决定了爸爸一生的命运。
  那是1954年初。父亲成了一名光荣的中国人民解放军。父亲的军人素质深入骨髓。绝对服从部队命令。一年后,父亲和另一名同乡战友马贤被调往北京中央军委空军司令部。司令部下属四个单位为防化连、指挥连、通讯连、警卫连。父亲被分配到指挥连的标图班担任六班的班长。
  空军标图班的任务是随时将雷达测到的飞机方位标到地图上。整个值班室内根据地区设有值班台,华东区、华北区、华南区、华西区等。值班人员分六个班,值班室内24小时灯火通明,值班人员实行三班倒。部队组织纪律性强。不值班的战士白天上军事课,体育课。体育课的主要项目是跑步、单双杠及俯卧撑。
  部队从周一到周五对战士进行早检查、晚点名。早检查后,战士们集体跑步。然后洗脸刷牙。晚点名后,值班班长负责吹号熄灯。冬日的北京寒冷刺骨,战士们就着室外的一排自来水龙头洗漱。司令部有个澡堂,两毛钱一张票,战士们可买票进去洗澡。
  值班室与卫生间之间隔着休息室。将军们的外套通常挂在休息室里。年轻人好奇。一个晚上,父亲和另外两名战友从值班室出来上卫生间。穿过休息室的时候,其中一个战友起意,咱们穿回将军服过把瘾怎么样。几个战友各自取了个将军服套到身上。父亲拿了件带三个金星的上将服。只穿了两分钟,便赶紧脱下来挂了回去。穿了次将军服,几个人脸上那个得意,笑容怎么也抹不去。
  父亲得意地说,我还坐过一次中将的车哩。有一次,父亲连续几日高烧不退。4班长送父亲去部队医院。医生说,得赶紧送军区总院。结果那天是个周末,没有车。正好中将的车在那里。经过请示,最后由中将司机开车送父亲去了总院。在那里住了两个礼拜。父亲说,发烧的感觉早忘记了,可坐了回中将的车,也是因祸得福呢。这辈子不简单啊!
  1957年底,父亲患了慢性支气管炎。司令部开了封介绍信到北京协和医院。父亲拿着介绍信,乘坐公共汽车来到医院。北京协和医院在中国乃至世界享有盛名,专治疑难杂症。医院成立于1921年,属北京的老牌正规医院,需预约挂号。父亲周二到达医院,预约了周五的号。经医生检查,决定住院做扁桃腺摘除手术。住了一个星期的院,吃喝住都不用管,回到部队,将住院证明交到司令部医院便结束。
  父亲说,部队的生活还蛮开心的。星期天放假。三年的时光,父亲和战友们逛遍了北京的王府井大街、颐和园、故宫、金山、什刹海、颐和园。每年春节晚会搞会餐,看文艺节目。回想起来,挺怀念那个年轻的军人时光。
  父亲19岁当兵,正值青春年华。20岁生日拍了张照片邮寄回家。我7岁的时候第一次随同父母探亲,到三个叔叔家里做客,发现每个叔叔家最显眼的地方都挂着一张父亲的20岁生日照。照片是黑白的。父亲身穿军服,浓眉大眼,英俊潇洒,洋溢着青春。
  按照那个时代的说法,父亲是个老实本分的人。他既不抽烟,也不喝酒。总往家里寄钱。当时的部队津贴是执初中毕业证的普通士兵11元,班长14元。父亲每个月拿到津贴后,只留下一小部分机动钱,将剩余的钱积攒起来,到了一定数目,一并到邮局汇给奶奶,不识字的奶奶收到后,口述请人代笔回信给父亲。那个时候,父亲最小的弟弟四岁,老三上小学。老二进布厂当学徒。都在长身体的年龄,能吃能消耗。善良的父亲胸中充满了责任感。
  1958年春,部队掀起一股十万转业官兵开赴北大荒的热潮。因肝病住院的战友彭天德,坚决要求奔赴北大荒,医生没有批准。在后来与父亲的通信中,父亲了解到,转业后,他被分配到北京东郊电子管厂工作。部队首长找父亲谈话,说父亲是城里人,可以申请到南京民航工作。然而,在这股北上的大潮中,父亲有些不知所措,他说回去考虑考虑。回到宿舍,同乡战友马之贤与另外三名战友从王府井大街回来,迫不及待地告诉父亲:我们垫钱给你买好了帆布箱,跟我们一起去吧!父亲一激动答应了,跟着他们一起报了名。
  十万转业官兵在北京前门楼老火车站前集合,听王震将军致欢送辞。军人们振臂欢呼,气概豪迈,满腔热血。父亲跟随大部队登上了北上的火车。他哪里知道,这一走,就是一辈子,青春、热血、健康,直至退休。奶奶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伤心至极。每逢佳节倍思亲。每年春节,奶奶便准备一包香肠、麻糕、花生等点心,让叔叔邮寄到北大荒连队,让父亲过年的时候打打牙祭。结婚生子后,春节蒸又香又甜的香肠成了孩子们过年的期盼。
  有一次,父亲笑着对我说,你马叔叔凑钱给爸爸买好帆布箱,我们就那样被一股子风浪卷去了北大荒。可以说在当时的人生岔路口,一个帆布箱决定了爸爸的命运。哎,爸爸这辈子。
  我说,爸别叹气。每条路上都有不同的风景。你走上这条路后,不是遇见了我妈,然后又遇见了我们这些儿女吗?对吧?爸爸愣了一下,然后醒悟过来,一连答了三个对对对!
  父亲是个京剧迷
  
  父亲10岁左右,来自高港的陈姓商人来送油漆,看到浓眉大眼的父亲站在一边,就问父亲想不想去看戏?父亲点点头。那一次,父亲第一次听到了京剧。他感觉京剧的唱腔柔软优美,唱词充满诗意,仙乐般动听,尤其是拖长的啊声。陈先生见父亲喜欢京剧,自然很高兴,因为他本人就是个不折不扣的京剧票友。古泰州当时有两家京剧院,一个在高桥口的巷子里,一个在四人医附近的京城大酒店。这一老一少经常进出这两家京剧院,看多了,父亲耳熟能详,没事就自己哼着唱。
  父亲参军后,同连队的上士也是京剧迷。星期天部队给军人放假,规定必须在晚10点前回营房。两个人去北京京剧院花1元钱买张票进去过把瘾。看得入了迷,时间不知不觉溜了过去。深夜11点散戏,两个人紧赶慢赶回到部队时已是凌晨12点了。被首长狠狠地批评了一顿。以后看京剧不敢再赶晚场,总是看着时间及时归队。
  进入北大荒后,一去就是几十年。生活艰苦,没有电视也没有收音机,京剧更不可能有。来自中央的宣传队演唱革命样板戏。这些样板戏演多了,父亲顺口就能唱出来。直到退休后回到老家泰州,父亲才偶尔有机会在电视里看京剧节目。妈妈喜欢看电视连续剧,每逢播放京剧节目,一向随和的父亲坚决不让妈妈,看他们斗嘴的样子觉得特别好笑。
  父亲70岁那年,来自北京的京剧团到泰州演出。演出一周,白天晚上连续演。正值夏天,父亲起床早,吃过早饭便骑上车去看京剧,中午、晚上回来吃个饭,骑上车去继续看,一看一整天。晚上很晚才回来。妈妈说,你爸迷上了,店也不管了。演出一周,他场场不拉。演出结束后,他兴高采烈地回到家,端起一碗面,还没吃到口,啪,掉地上摔碎了。为了京剧,父亲第二次中风。好在经过中医调理,除了走路缓慢外,一切恢复良好。
  父亲还是一如既往地热爱京剧。在瑞士期间,一次老公开车,从卢塞恩回来的路上,父亲乘兴唱起了革命样板戏,从李玉和,到杨子荣,专唱革命者的形象。现在,父母两个住进了新家,守着一台大电视看,每当电视里出现京剧节目,他仍然大声地跟着唱。妈妈笑他,好了伤疤忘了疼。
  父亲的绰号“秀才”
  在东北,没有电视,没有收音机,人们就自己找乐子。给别人起绰号便是乐子之一。连队里似乎每个人都有个绰号,父亲的绰号叫“秀才”。说起父亲的外号,那历史可悠久啦。
  过去连队生活单调,家里地里两点一线。没有收音机没有电视。就开会。大会小会天天晚上开。小会上每个人都有发言的机会。父亲是老初中生,说话喜欢咬文嚼字,顺带一串串关联不关联的成语。冬天讨论气温下降,父亲张口即来数九寒冬、冰天雪地、天寒地冻、滴水成冰;春天讨论化冻的事宜,父亲便春暖花开、冰雪消融、草木萌发;夏天讨论农作物的管理,父亲发言中带着成语。他说,春生夏长、烈日当空,汗流浃背、汗如雨下;说起秋天的时候,词儿就更多了,秋高气爽、秋色宜人、秋风萧瑟、春种秋收......。
  记得一次我跟着父亲上了他的康拜因收割机。小小的我站在高高的康拜因上,前方是一望无际的麦田,父亲站在我旁边说,乖乖,麦浪滚滚。我说康拜因像一条大船,父亲说咱们乘风破浪。康拜因前进的时候麦子被驯服地收入机器,我学电影台词,缴枪不杀!父亲来个瓮中捉鳖。父女俩一唱一和,好不热闹。
  连队不大,才60户人家,都是熟人,熟人称名带姓的就嫌生分,所以大家都喊他秀才。我喜欢这个绰号,因为我觉得爸是个有学问的人,有学问的人才称得上这个绰号。
  这个绰号跟父亲是很相配的。作为老初中毕业生,爸爸能熟背很多古文。我喜欢听故事,平时在家,都是比我大九岁的小姨和幼师毕业的妈妈给我讲。有一段时间,我生病躺在炕上,总缠着大人讲故事。听故事的时候,我就哪儿都不难受了。一天晚上,妈妈和小姨出去串门儿,留下爸爸陪我。我闹着让爸爸讲故事听。爸爸从来没给我讲过故事,他有些犯难,闷头想了想说,我给你讲个古文故事吧。我不懂古文现代文,只要是故事就行。就安安静静地听爸爸讲。
  话说从前,有两个孩子下学后踢球玩。踢着踢着,一条狗儿跑来,小孩子一让,球飞远了,飞到了一个大树洞里。一个孩子过去拿胳膊够,棍子捅,却因为洞太深,没办法将球取出来。另一个孩子跑到老师家,提来一桶水,将水灌进洞里,球很快浮上来了。听到这里,我浮着的心也落了下来。爸爸说,这个孩子聪明啊,他会想办法,而不是蛮干。爸爸讲的故事没有妈妈和小姨那样生动,可以说是平铺直叙,我却听得专注。后来我在初中课本中读到这篇古文,感觉格外亲切。
  连队定期评好人好事,写汇报材料的任务自然落到秀才父亲身上。他平时照常上班,翻地、打铁、开康拜因收割;只有晚上或周末才能抽时间写材料。他坐在油灯、蜡烛及后来的电灯下,一字一字地写,认真极了。虽说是资本家出身,父亲对共产党却满怀信仰,一而再再而三地申请入党。因为出身问题,一拖再拖,他坚持不懈每星期写一份思想汇报,直到临退休才被批准。七一党的生日,他一大早喊醒我,说,帮爸爸烧个火,爸爸要写首诗。我烧火,他边看着早饭锅,边就着火光写歌颂党的长诗。我记得题目似乎是“党啊,我的母亲”。每年年底,父亲写工作总结,顺带展望未来。父亲的家信总是工工整整,好几页纸。爸爸的文学细胞被用到那些材料、思想汇报、工作总结、诗歌还有家信的写作中,它们如同许多带着那个时代印记的文学作品一样,不知消失在何处。妈妈说,你爸傻,我说,傻就傻吧,傻人有傻福,只要他活得开心。
  退休后返回老家,父母亲开了一家杂货店,父亲兼老板、伙计并掌柜的。他们的店允许赊账,父亲把个账本记得千奇百怪。这其中的原因是大部分用的是绰号。比如酒瓶,就是成天拎着个酒瓶的三轮车师傅;还有饭桶、木头、大个子、炮筒等等。在父亲这里,赊账容易,而且从来不催帐。父亲的账本上记着欠账原因,如果原因特殊,他就一笔勾销了,用他的话说,东西不值钱。故而,即使母亲就站在柜台前,老顾客来了张口就喊秀才在不在。每天早晨父亲到了商店,先放些条凳在外面,接着一帮老朋友陆陆续续的到店门口集合。父亲站在柜台内,老朋友们坐着柜台外两侧,他们论古聊今,谈天说地,父亲仍然时不时冒出一串串成语,开些无伤大雅的玩笑,经常听到父亲发出的爽朗笑声。如同一道风景,一个记忆中的画面,清晰地印在我的头脑里。
  退休后的父亲很开心。他每天清晨骑自行车去听各种针对老年人的讲座,在瑞士的一个月,每天晚上回到家,吃完晚饭,爸爸便开始一个字一个字地写日记,他用得是繁体字,后来我帮他一一输入了电脑。他写的日记言简意赅,具有古文风范。
  如今父亲已经八十大寿,除了腿伤,身体健康,头脑灵活。这秀才的绰号,真是名符其实,伴随着他的一生。
  父亲的小跟班
  
  父亲的小跟班就是我。可笑吧。小时候,父亲走到哪里,我就喜欢跟到哪里。那时,北大荒是名副其实的荒原。生长着大片的灌木林。与灌木林一起生长的,还有狐狸狼熊瞎子等动物。本来嘛,在父辈还没有进军北大荒之前,那里就是它们的天下。
  条子是灌木的俗称。秋末冬初,条子干枯了,很适合烧火。是我们过冬用的主要烧饭燃料。我们需要割很多很多的条子才会够用。于是,每个星期天,秋收过后,父亲总是带上我,到离家很远很远的地方割条子。出发前,妈妈烙上一些糖饼,用口袋装好,爸爸用他的军用水壶灌满开水,我们带着糖饼和开水便出发了。我喜欢这个差事。因为有糖饼吃。那个年代,不要说零食,只要不挨饿,就是好事了。
  北大荒人烟稀少。一望无际的荒野。候鸟在这个季节成群结队飞往南方。高高大大的父亲带着我这个小小的女儿,走在路上。我很开心。我喜欢原野,喜欢大自然中的一切。我感觉所有的自然都是美好的。凋零的落叶就很美,很值得收藏,我时不时弯下腰捡拾落叶,放在我的口袋里。我的外套是奶奶亲手缝制的,口袋特别大,里面可以装好多东西。邮包刚到的时候,我穿上,手伸到口袋里,发现了一把花生。这口袋最适合给我装落叶了。
  爸爸说,看,狐狸。一只黄色的狐狸一闪不见了。这里的狐狸经常半夜偷鸡。也是,这里这么荒凉,动物很难找到食物。狐狸狡猾,当然知道偷鸡的后果,会让人恨之入骨。所以,狐狸见了人溜得特别快。我们不怕狐狸,怕的是狼和熊瞎子。据说野地里经常有人与它们相遇。
  爸爸说着话,我们已经走了好几里路。前方是一大片条子林。父亲在前,我在后,我们走进林子的深处。然后,父亲挥镰割出一片空地,架起一堆条子,点燃篝火。父亲对我说,乖乖坐在这里看着火不要乱跑啊,爸爸就在这里割条子。父亲开始割条子了。他把一溜条子割下来,捆扎好,再接着割另外一溜。我坐在火边,时而看火,时而看天,时而看看辽阔的条子林,看父亲有力的挥镰。不一会,父亲热了,将外套脱下来扔到一堆条子上,继续干活。我尽心尽力照顾篝火,不断往里面加条子。我知道,有了篝火,豺狼虎豹就不敢接近我们了。
  中午时分,爸爸来到我身边,给篝火加了条子,从口袋里取出糖饼,烤烤热我们开始吃中饭。就着开水,吃甜甜的糖饼,听爸爸讲故事,我那时候觉得好开心。如今回忆起来,我觉得,对父亲而言,我所扮演的角色,更多的是一个陪伴。在这个数十里荒无人烟的所在,寂寞才是最可怕的。
  爸爸老了
  
  很多事情很多话渐渐消逝在时光深处。然而很多年前爸爸说的一句话至今仍在我耳边回响,他说,“爸爸老了”。那年,爸爸48岁,而我17岁,正上高三。
  我在离家很远的黑龙江云山农场场部中学上高三。是爸爸的老战友联系的。那所中学很有名气,吸引了远近的不少学生。到那里上学,需先到离家最近的9队,乘每天一班的公共汽车到达场部。周末,逢爸爸有空,就用自行车驮着我,骑行30分钟到达公交站。
  那个年代生活艰苦。父母亲似乎总是有着干不完的活儿。一大早上班,忙了一天,下班继续忙,忙四个孩子的衣食住行,忙家里的鸡鸭鹅猪兔狗。周末只有一天,还要忙,忙家里大大小小的琐事。总是在忙碌的父母很少有时间跟孩子聊聊天。
  小时候,我总觉得父亲是万能的,他会划玻璃,做木头板凳,拖土坯,砌房子,苫屋顶,还炒一手好菜,江淮口味,带点甜。与整天这疼那疼的母亲相比,我觉得父亲的身体棒极了,简直是铁打的,一口气能吃两大海碗米饭。直到那天。那是一个星期天的下午,父亲骑上他那辆老掉牙的自行车送我去公交站。那天的路似乎很长,父亲跟我聊了很多很多。
  爸爸是个善良到底的人。他宁愿一个人吃尽千辛万苦。作为家里的大哥。从17岁挣钱开始,他便把所有的余钱邮寄回家,帮助奶奶养活三个弟弟。如今,弟弟们都长大成人,身体都棒棒的,都有了各自的家庭。你也是家中的老大,爸爸说,弟弟妹妹都看着你的样呢。我说,爸,你放心,我一定不会让您失望的。
  那天自行车不给力,爸爸吃力地蹬着,一边蹬一边说,爸爸老了。我听了心里一阵疼痛。爸爸渐渐地老了。从那天开始,我忽然感觉自己一下子长大了。我把全部的时间用在复习备考上。我想,没有人能够安排我的未来,除了我自己。我要帮助爸爸实现他的梦想,重新回到他的江苏老家生活。
  是的,这个梦想实现了。那年高考,我顺利考入某大学英语专业。如今,父亲不仅得以回到自己的江苏老家安度晚年,而且得以周游欧洲。在欧洲的日子里,父亲一下子年轻了。
   [ 本帖最后由 芳菲 于 2014-3-2 04:21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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