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行囊如发

　　你假装丢了它们。其实偶然的瞬间，你的手指会不经意地触摸到它们。那样的时候，你会稍许地停顿一下，指尖在那上面暗暗地拂过，然后若无其事地离开。刚才，你的手指就在书丛里那个隐蔽的角落里再次与它们重逢。
　　它们是一把梳子和一面镜子。梳子是牛角做的，它们在成为梳子之前，生长在一头牛的身体上，那时它们叫做角。被牛用血液滋养着。直到被称为牛角的那个生命慢慢成熟，在最丰饶的那一天，牛被人强按着头颅，角被坚硬的刀具或器械生生割离了那个生长了它生命的身体。人们漂去角上那些尚未干涸的血迹，它们在人们端详的眼眸里泛着夺目的光泽。后来，它们在匠人的手里蜕变成了美丽的梳子。然后美丽的梳子经过商人的运作，都到了女人的手里。这把梳子在来到你手里的时候，已经穿过了几千里的路，一个男子把它从遥远的西藏带给你。
　　当然，它不是你仅有的梳子，因为它的梳齿有时候不适宜梳理女人总在变化的发型。你还有其他的梳子，就像你现在时常用的那把粉色的宽齿的梳子，它是塑料的质地，价格便宜，样式简单而又颜色悦目。
　　要说小镜子实在是一个普通的镜子，是可以叠合起来的那种圆镜子，刚好适合握在手心里。镜子上一个披着金发的萌女孩随着手的翻转，不停地变幻着奇异的服饰，她的眼睛也随之自如地睁开或闭上，笑容在女孩的脸上时隐时现。你相信你居住的城里，每一个女子都有一个这样的小镜子。这是某一年，几个异族的人，他们在最繁华的商业区租了很大的一个场地，很长的时间里，他们固守在那里，只卖一样商品，就是各式各样图案各异的小镜子。
　　你的牛角梳子在书丛里沉寂，它有着脉络清晰的纹理，在那些纹理间夹杂着血脉流过的痕迹，你的意念里，手指抚着光滑的梳子，暗想一付牛角可以成就多少这样的梳子，那些从一个生命体上割离的梳子会在冥冥的世界里如何相认或是重逢呢。人总说叶落归根，牛角的梳子会不会这样问苍天：吾根何寻？
　　现在，你站在厨房的窗台前，一个孩子低低的啜泣声从楼下传上来，这是刚才那个声嘶力竭哭叫的孩子吗？那些劝阻和围观的人，在哪里呢？一阵阵虫子的鸣叫在暗夜的空气里流动，窗外高大的树影摇曳着，模糊了窗棂。你在玻璃上没有看到自己的脸，你忽然想不出来这样的暗夜，你的影子会藏在哪里呢?
　　呜……火车的汽笛声由远及近，一列黑乎乎地火车哐驰哐驰地从楼前的铁轨上霸气地穿过。你知道，用不了多久，另一列火车会沿着这条铁轨继续前行。它们从西边一路蜿蜒着来，你在眼前这条几百米的铁道边，夜夜听着它们跑到更远的东面去。
　　你想起你的梳子，它曾经在你的柜子里安睡了很多年。你离开那城的时候，它潜藏在你行囊的夹层里，还有一个小小的圆镜子贴着它。它们和你的几件简单的衣服，两本书，在一个黄昏的路口坐车到火车站去，子夜尚未来时，你带着单薄的行囊踏上了千里之外的行程。最初抵达这城的时候，它安然的在那个质地极好的书桌上，你用它梳理着你的发，它的梳齿总是给你的头皮轻微的刺激，你在那种新鲜的刺激里舒服着打理着你日渐长长的头发。
　　后来，你藏起了梳子和镜子，然后你假装丢了它们。你故意要遗忘它们了吗？那天，你躺在床上，看一本闲散的书。你听着女孩在电脑前面笑，她把长长的头发挽成一个蓬松的发髻，高高地束在头顶上。你看到牛角梳子斜斜地插在那个松散的发髻上。女孩前仰后合间，梳子啪地一声跌在地上了。你的心瞬间就痛了，在那把梳子落地的霎那，然后你看着它被女孩从地上捡起来，继续落脚到凌乱的的发髻上，你的心无端地生出一些担忧和可怕的预感来，你从一个女孩风情的瞬间看到了未来。还未及你把思绪和心调整安放，啪地一声，梳子再度落地，你的心尖锐地痛了。
　　第二天，你把梳子收起来了。你把小镜子也收起来了。你知道你的梳子对于你来说不是一个简单的物件，你的小镜子里照见的也不是最好的容颜。只是它们在属于你之前已经走了很远的路，后来又随你走了几千里路，它们离那个最初启程的地方越来越远，已经成了滋养你血液的一部分。你要妥帖地藏好它们。
　　楼下啜泣的孩子什么时候走了，你没有留意到。虫子依旧鼓噪着，你知道这样的声音会一直在这里，延续到秋天。厨房的窗户看不到深远的夜空，就像这刚硬的城市总是寻不到弯弯的月亮。你想月亮此刻一定高挂在雪域的天空，看着你的城里笔直的白杨树。
　　你穿过厨房，到另一个房间去，树影也穿过那扇玻璃追随你到了另一扇窗前。你在房门前看着树影驻留了一会，你忽然想知道摇动的树影里有没有清澈的眼睛注视流连午夜的你，你的梳子和小镜子会听到什么样的对话呢。
　　你想起认识的一个妙龄女子，在空间的照片旁标注：待我长发及腰，少年娶我可好？照片里女子精短的头发别了一个好看的发卡，长发杳无影踪。
　　“你该剪头发了”你对自己说。
　　
　　 [ 本帖最后由 李兴文 于 2014-6-28 21:21 编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