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叙事散文

广场

2020-09-17叙事散文王克楠
1同学姓刘,发小的同学,住在这个城市的另一个区。朋友有点懦弱,遇到大事都要找我。年初的一天又打来电话,说,他们住宅楼旁边广场就要死了!我在电话里就斥责了他,朗朗天日,不要死啊死啊的,不吉利。说归说,我还是找来到了他家,他家住在三单元八层,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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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同学姓刘,发小的同学,住在这个城市的另一个区。朋友有点懦弱,遇到大事都要找我。年初的一天又打来电话,说,他们住宅楼旁边广场就要死了!我在电话里就斥责了他,朗朗天日,不要死啊死啊的,不吉利。说归说,我还是找来到了他家,他家住在三单元八层,这座楼的顶层。从他家的后凉台可以看到“将死的”广场,广场的南北和东面都是家属楼,朝西有一条河,河水在晚上安静的时候,广场上的健美操爱好者每天晚上翩翩起舞,广场的西北角还有八九位拉丁舞爱好者,跳得起劲的时候,就露出了肚皮。东南角有个蹦蹦床,夏天的时候小孩子在那里蹦蹦高,两腿一弯一曲,两脚像是安装上了弹簧,一副可以蹦到云彩里的模样。
  “这不是很好吗?哪里有消失的迹象呢?”我说。老刘简略地告诉我,政府招商要在广场的下面建造一个停车场,小区物管会挂出了很多维权标语,“坚决维护物业法”“反对一切侵犯物业法的行为”“小区的土地归小区全体居住者所有,任何人不能侵犯”等等。标语是红色的布幔,字是黄色的,上一次找老刘时,以为是政治口号的宣传,没有注意看,经过老刘的指点,从凉台上往下望,果然看清了两条,知道了这个小区正在进行一场维权的“战斗”。“你不知道啊,家家户户都要签字的啊,问你同意不同意?”他说。“你同意了吗?”我说。“我没有同意,也没有不同意,写了‘最好别建’。”我笑话老刘胆小怕事,是墙头草。
  如果说维权也是一场“战斗”,双方的力量显然是不均衡的,一方是具有军队和警察和武警的政府,一方是小区的住户,但这个小区楼盘多,住户将近一万户,其中不乏退休的政府官员、律师、离休干部等,力量也不容小觑。3月份,小区物管会拟召开全体业主开大会投票表决是否同意政府在广场的下面修地下停车场。政府是有眼线的,事先得到了信息,派了将近二百名没带武器的警察在广场内外巡游,使得这次业主大会泡汤。政府提倡对话,让物管会派代表第二天去办事处对话,物管会的领导们头天晚上召开扩大会议,从居民里寻找谈判代表,其中选到了老刘。老刘害怕得要命,又一次把我拉上了,物管会会议室里能坐20多人,但代表来得多,有十几个人站着,讨论得很热烈,代表们再三研究《物权法》,这部法律是中华人民共和国第十届全国人民代表大会第五次会议于2007年3月16日通过,自2007年10月1日起施行,当然,现在都2014年了,小区已经进入这部法律的保护范围。参加会议的有一位姓赵的律师,反复向大家宣读这部法律的第六章第七十三条:建筑区划内的道路,属于业主共有,但属于城镇公共道路的除外。建筑区划内的绿地,属于业主共有,但属于城镇公共绿地或者明示属于个人的除外。建筑区划内的其他公共场所、公用设施和物业服务用房,属于业主共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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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是业主代表与政府的对话会。去参加对话的代表显得很有信心,因为他们有《中华人民共和国物权法》作保障。不过原定参加对话的15人,实际上到了10个人,包括我(我是代表老刘来的)。政府方面来了10个人,由政府法制办主任带队,有城建局、卫生局、发改委、当然还有两名交警队长,不过,交警队没有穿警服。办事处的人员负责添水倒茶,忙得不亦乐乎。业主代表是用一次性塑料杯子盛的茶水,能看清茶叶在水杯摇晃。政府代表用的是自己经常开会用的茶杯,看不清茶叶是否在杯子里晃荡。对话的双方都无心品茶,开头语由法制办主任主说,说了修建停车场的意义长篇开场白,可是,没有等他说完,业主代表里一位老干部就打断了他,“意义就免说了,大家都知道,现在就说说这个广场的所有权吧,政府有没有资格在这里招标修建地下停车场,业主在将来的地下停车场是否享受优惠?”主任显然是不满意有人打断他的话,还是继续叙述他的意义。其他业主代表纷纷发言,你一言,我一语,对话场面显得很乱。办事处的人沉不住气了,嚷着,“先让主任说完,先让主任说完。”
  法制办主任其实也说不了什么了,他的事先打好的腹稿完全被代表们的乱纷纷的质问弄乱了。因为这样的对话政策性强,政府方面的人只有主任一人在应付,其他人只喝水,不发言。他们都知道发言的分量和“政治敏感性”,任何发言的纰漏,就可能成为事情恶化下去的转折点。幸亏主任有涵养,他说,“各位代表发言挺乱,能不能由一个人来集中表述。”这个时候,赵律师站起来了,办事处的人插话,“你叫什么,在哪里工作?”代表中立即有人对这样的发问很反感,嚷着“有必要告诉你吗?”但赵律师还是沉稳地说了自己的名字和职业,然后按照《物权法》叙述了小区广场所有权问题,并且质问主任,“请你回答广场的所有权归谁?政府没有征求业主意见,擅自下文开发广场,合理吗?”赵律师的发言条条在理,没有虚话套话,质问有力,主任擦擦额头上的汗珠说,“这个问题,我无法答复你,我们回去研究研究再答复。”
  对话会不久,小区物管会向政府提出了“行政复议”的文本,政府的回答是维持原来的决策,如不服,可向上一级政府机关提出“行政复议”。期间,在办事处的督导下,小区物管会进行了换届选举,原来坚决主张维权的负责人被换掉了。赵律师也退出了小区维权小组,据说他接到了一封莫明奇妙的信,A4纸写了五个“啪”字,还有手枪子弹的模型。新一届的小区物管会不再组织业主代表商讨如何维权,政府出面在广场边缘竖起了地下停车场的平面图已经修建地下停车场的公告,上面盖着放大了的政府大红图章。
  我在广场往西的河边看到了小区里的几位提着鸟笼子遛鸟的老人,他们也在议论这件事情,说,修建就修建吧,只要别在地面上盖楼就行,还是可以在广场打打拳,散散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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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刘又打来电话,说明日“广场工程”正式开工,请我“参观”。我口头上推辞了,但是第二天还是来到了广场,并没有给老刘说,我不想这个家伙陪同。广场在上个月钉上了木桩,然后钉上了比较厚实的近两米高的木板,木板涂着猩红色的桐油,看上去很像是铁板。从广场围上木板(栅栏)的时候起,每天都有警车围着广场呼啸,半个月来并没有小区的居民聚众上访,平安无事,政府有点放心,只在栅栏的入口处停放一辆警车,指示灯一明一暗地闪动,很像是人在眨眼睛。
  早晨九时,一辆震荡机突突突突地开进了广场,这个家伙我在拆房现场是见过的,它的作用是把大块的混凝土震碎。广场上除了这辆突突突突的家伙,没有别的机械,广场很安静,像是一位把自己的后事都交代好然后等待上刑场的烈士。广场有工人开始在地面上划线,先顺着广场的四围画了一圈,又在广场的拦腰处划了两道横杠,颇像汉字的“目”字。“目”是睁眼的意思,但是广场从此刻开始要闭眼了。工人们刚画好线,震荡机(不知其学名叫什么)开始工作,它的吊臂的顶端是粗硬的杠子,开始突突突突地啃咬地面,震碎了同样坚硬的混凝土地面,露出下面潮湿的黑土。震荡机像是不知疲倦的狂兽,突突突突用了10个钟头,就把广场的“目”字震松了,宽度有1.5米。震荡机突突突突的声音很像是机关枪扫射,我专门询问一位久经战火的老军人,他说,有点像,但是还是有区别,机关枪扫射的时候比它更加干脆,有点射,有连发,比它有节奏。震荡机完成了它的工作,就呼呼呼地开走了,可能到新的工地去突突了。
  第二天,橘黄色的挖掘机进入栅栏。它是真正的挖掘机,不是拆迁时代的产物。它的吊臂的头部是很大的铁簸箕,借助于液压传动,可以很有效率地挖掘。广场混凝土下的原始土壤是松软的,挖掘机的工作时,只需要轻轻一扣,僵硬的地面就被它拉碎了,它好像对昨天震荡机的过细的工作并不领情。挖掘机是履带式的腿脚,只会朝前开,不会倒退,不过它有办法,把操作塔转动180度,就可以化进为退了。这个家伙转弯的时候挺滑稽,把吊臂前的大簸箕的边撑住了地面,很快就完成了转弯。挖掘机的工作进行得比较顺利,有的时候也会遇到圆滚滚类似鹅卵石的家伙,就会降低挖掘的速度。挖掘机用了三天时候把“目”字挖出了1.5米宽、2米深的壕沟,离远望去,这个“目”字更像是“目”了。广场上虽然有了壕沟,但是还基本保持广场的样子,因为广场正中的喷水池和花圃还在。但是震碎机又开过来了,突突突突地实施了破碎,挖掘机紧跟其后配合,还有工人,用镐和铁锨挖掉了花树,或者连根拔掉,或者用斧头从根部砍掉,扔在围广场的栅栏旁,等待运送垃圾的车辆。震荡机和挖掘机很有效率,只用了两个小时,就把喷水池和花圃荡平了,不过,只是荡平而已,没有深度挖掘。
  广场没有了喷水池和花圃已经不成为广场了,真的成了工地。第六天,工地上开进来一大一小两台黑乎乎非常雄壮的机械,也有吊臂,但肯定不是拆房机械。大的这台吊臂有十几米高,吊臂是方的,但紧傍着它的钻杆是圆的,看起来是一台钻井机械。它的钻头不是工厂里见到那种螺旋钻头,是横排的群钻,被一大铁箍包裹着,钻出的碎石和泥土被储存在铁箍里,抬出地面的时候,再吐出来。我注意到这个大家伙在地面挖到一定程度的时候,总是要圆坑里放置一个直径1.5米、长度4米的长柱型铁管,大约是防止坑四周的淤泥塌陷吧。小的这台机械是移动吊车,它的吊臂可以伸缩,全伸出来也有13米高,它吊臂的顶端只有一个滑轮,滑轮的槽里有钢丝,钢丝上有吊钩。起吊机吊起50厘米粗、4米长的铁管放进钻孔机钻出的地孔,工人又取来了一节,把这节和到地孔里的那节连接好(有外圆螺扣),往深处放,另外两节也用同样的方法连接好,放到地孔里,然后放置一个类似漏斗的东西,召唤运送混凝土的专用汽车过来,往漏洞里倾倒混凝土,源源不断地输送到地孔。混凝土填满的时候,再把管子拔出来。
  两个大家伙在广场的东北角工作了一会,然后向工厂的西北角驶去。钻孔机的脚是黑压压的履带,而起吊机则要灵活得多,它有10个车轮,挨近驾驶室有两个轮子,其它八个轮子都安置在车尾的承重处。车走,我也走,我跟着钻孔机来到了广场的西北角。这里的地面是平的,它必须从头做起,吱吱吱地往地面下咬,很轻松地就咬出了土壤和碎石,这个时候它并不用那个大铁桶保护,兀自用力钻孔,打洞。并看不见有工人往孔里放水,但是它每次把钻头提出地面的时候,总是湿里呱唧的,定睛看,钻头的上端有黑乎乎的管子,也许是它往地空输送水吧。钻到4米深的时候,它就会吊起直径1.5米、长度4米的长柱型巨管放进地孔里,然后节着钻,吱吱吱,吱吱吱,遇到鹅卵石,它那气急败坏的样子很可怜,整个的吊臂都在抖动,钻杆也在抖动,一副钻杆断裂的样子。
  钻机钻到了大约4米的时候,把那个直径1.5米、长度4米的长柱型管道放进地孔,但是有点摇晃,没有站稳,就需要钻孔机用它厚实的铁箍砸大管子的边缘,东一下,西一下,弄出了很骇人的响声。这时,栅栏外面有两位打扮时髦的女子举着太阳伞翩翩走过,裙摆下有性感的腿,如果在平时,我定然会多看一眼,但现在面对雄壮的钻孔机,听着咣当咣当地震天价响,打扮入时的苗条淑女就被更加强大的东西淹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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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广场的地下停车工程一天紧似一天地进行,小区里的住户已经习惯广场里的喧闹。我和老刘参加一个同学的儿子婚礼,没有想到居然见到了赵律师,寒暄过后,问他为何退出了维权小组?他笑笑说,“没有意思。”问他是否有人给他寄去子弹模型?他又笑笑,未置可否。问他政府是否会食言,地下停车场修建好以后,会不会建起大量地面建筑?赵律师说,“不会,政府和开发商还没有这个胆量,业主容忍了在他们的广场的地下修建地下建筑,不会容忍他们侵占地面广场。官员也是人,事情弄大了,他们也怕丢乌纱帽。”
  老刘松了一口气说,“阿弥陀佛,总算没有白白维权,原来......”赵律师果断地打断了老刘的话,说,“糊涂!现在问题的关键是,地下停车场的土地转让金到哪里去了?开发商不出钱,就得不到这个停车场的建筑权和所有权,这些钱到哪里啦?你们业主见到了吗?”老刘嗫嚅地说,“没有见到......”。有人拉赵律师喝酒,对话草草结束。
  婚宴热闹到下午二时结束,我到老刘家喝茶,在他家楼下的广场边又一次停驻下,又看了一眼“地下停车场工程平面图”,图的旁边是政府大幅公告:“此工程5月15日开工,12月15日竣工”,也不知12月15日以后,广场能否还原为广场,不知这个所谓的停车场会起不会在广场建“服务性”地面建筑,也不知停止跳舞7个月的小区妇女们,是否会忘记原来的舞姿?
   于2014年5月29日傍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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