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叙事散文

夜里心花

2020-09-17叙事散文李兴文
从雨声中醒来,又在雨声中睡去。其间,我都在漫长的失眠中细数檐滴的散漫敲击。    在雨声勾画的世界里,我似乎走得很远,并且在我醒着的时候没有回来。那个失眠时段仿佛鲜红石榴熟透了裂开的口,那张玲珑之口仿佛吹送着清新之气,顺气而入,我就得以洞见

   从雨声中醒来,又在雨声中睡去。其间,我都在漫长的失眠中细数檐滴的散漫敲击。    

在雨声勾画的世界里,我似乎走得很远,并且在我醒着的时候没有回来。那个失眠时段仿佛鲜红石榴熟透了裂开的口,那张玲珑之口仿佛吹送着清新之气,顺气而入,我就得以洞见致密而晶莹的往昔岁月。或者老之将至,或者童言无忌;或者裸肉为衣、赤足为履,或者衣可三重、长冠及颐。后来竟为自己的贪婪之心大为震惊,何以竟要那么固执地通览自己所历经的悠悠岁月!通览了,又觉此举不祥,好像要做关于终止的事情,但是,以后岁月的长短我又无法预知。不过,让自己的神思那样铤而走险,试图看到三界之中尚未得见的另外两界,很快又感到自己的贪婪之想是连自己也甚为不屑的,若在别人,又岂能不予唾弃。非分之想,的确是毫无来由的非分之想,“未知生,焉知死”,“未知事人,焉知事鬼”,真没想到至于夜间本没有充裕的乐观与浪漫,也不至于悲观到如此境地。但确实又是一念之想,一念既出终成胸臆,就在心里忙乱不迭地祷告神灵原谅自己的虚无、怜惜自己的哀默,并再三表示愿意继续走进更多更久的阳光里去。    

这回是真的看见自己站在自己的对面了,除了天地,就是互为借鉴的自己和自己的对面。很愿意在这时候出现一个世间的纯朴之人作为自己这一次心灵奇遇和精神之旅的见证者和知情者,但没有,当然没有,因为这是在午夜,感觉到这个世界将要进入冰河时期或者刚从冰河时期复苏过来,茫茫环宇里显示出一个清晰的提示:你犯罪了,必然伏法,必然接受拘役。    

这个梦境是让我极为害怕的。屡屡因为慷慨的陈述和动情的哭诉,而在午夜里听见自己黄钟大吕般的呐喊来。这样悲壮的情境屡屡又被妻子残酷打破——做梦了,妻子已是满口怨怼之词。我理解她的不齿与不屑,试想,静到极致的午夜里,无知无觉的愤愤呐喊突然与真实的世界相勾连,己所不忍,别人何忍!我知道通过梦境来解决现实的事情实在荒唐,当然必须竭诚保持缄默不语,并且也要带着怨怼假装重新入睡。    

这样孤单地醒来,又这样孤单地睡去,确乎有些清冷。这个世界正处在夜里,最深沉、最阒寂不闻的夜里又下着缠绵不绝的秋雨,又在听着散漫的檐滴,想要点数但不能点数,因为那是时光流淌的另一种表现形式,有谁能够点数呢?夜,彻彻底底地睡熟了,好像唯有雨和我还在醒着。这样也好,反正我无法逃脱这个时段的空洞,倒不如接着胡思乱想。    

用心理出头绪,看一看自己的童年和自己的老年。前半段好像是真的,而后半段是无所谓真假的。我醒着,说明我能感知的东西还在延续,是它们按照固有的方式延续,与我的种种念想根本无关,我只能当一个无关别人痛痒、无关世界痛痒的旁观者。如同失眠,眼睁睁看着暗夜悄然向前流去,我,要么在流里,要么在岸上,我看到的全是别人祖先的传说而根本找不到自己的祖先在哪里。丢了,是别人强迫我弄丢的,那时候我自己其实对此并没有什么态度。如今才发现能够感念自己的祖先、听到自己祖先的名声、看到自己祖先的灵位那本是无比荣光的事。别人有,唯独自己没有,觉得那才是人的奇耻大辱。    

别人的人生轨迹在我眼前交织成无边的大网,我想自己走出去,又想走走捷径抄袭别人的人生版本,但都不适应自己,如同这夜,别人都在安然深眠,我独不眠,当然不是抄袭来的,也不是自己想要的,但要接受,这是无法改变的。在这张大网里,自己是那么一条不起眼的线,很细,很脆弱,时常丢失在众人生命轨迹的网里,所以看到自己的轨迹总是残缺不全的。少年时候的无知和盲动,青年时候的狂狷与四处碰壁,才逐渐觉得看上去很温暖的世界其实很坚硬,而看不透的里面给人的感觉很冷酷。壮年时候开始经受磨难了,家父家母是标准的底层弱者,自己的独行自然在所难免,常常独行,常常抹黑,常常害怕,常受恐吓与欺蒙。久而久之,我和世界的交流方式发生明显改变,我以为自己先前深信不疑的语言很没有大用,它最大的用处也仅在于我得到片刻欢愉的时候表示高兴,在自己屡屡受伤又孤独无助的时候表示愤恨,其余时候我必然要保持缄默不语了,我知道在这个世界上活着最主要的是要善于用心、用脑,尤其是要行动,并且,长此以往,我越来越不愿意听别人的空话和谎言,特别是说空话、散布谎言成为“时尚”的时候——说空话的和撒谎的人太多了,我不说,但也不听,这样一来,最适合我的处境就莫过于这样声响单一、视觉遮蔽的夜了。    

我当然住在自己的家里,但我知道,所谓家这个物质实体它最终也不属于我的。突然想到古时候的卞和之玉数易其手,现在,它的价值已经不在于物归谁手,而在于那块天下奇石所蕴含的各种观念,并且,有许多人靠这种观念生活得好好的,而玉的诸位主人,他们的灵魂其实和我的灵魂一样清冷而孤单,“珍奇之物不可使见贪婪之人”,“珍奇之物”、“贪婪之人”,它们的价值可能都要在夜一样黑暗的地方来被人确定,但人和奇物都与黑夜没有直接关联,由之产生的种种观念都会发出光亮、产生热度,但都跟人的自然物质生命不甚相关,只关涉人的心灵、精神——我们都在靠一些观念活着——有人一定这样认为的。    

冷静下来,把自己和世界看的尽量明白一些,这种事情大多发生在暗无天日的情境之中,热闹场中岂有圣哲先知!仿佛真的无路可去了,反正是一样黑的,倒不如干脆把自己置身于暗夜,当更多的喧嚣终于精疲力竭以后,孤单的灵魂才能行进到人性与世事的最深最远处,他们没有办法不把尘世浮沫让给芸芸众生去欣赏、赞叹、去行骗!    

我是喜欢静夜独想的,但我自己根本不敢妄称自己为圣、哲,我只是对他们深表羡慕。别人觉得秋雨不足常听,我却感到那时候的世界面目极为亲善,浮华和忘形退场,躁动和谎言疲惫,既然羡慕古圣先贤的人,何不独享世界于如此安宁之时呢!    

每至于秋,我常在不眠的时候遇到不紧不慢的雨,我甚至怀疑宇宙之神灵的确真有,并且他深知我的心意,我和他的默契是注定的,这让我感到快乐无比,所以,即便又这样彻夜不眠,我仍然在暗自庆幸世界还能这样对我报以赏识!    

散漫的时光就这样变成了很有意义的东西。    

“Yesterday oncemore”,我又想起这首歌了,想到心花怒放的时候,太阳就从昨天的黑夜里升腾起来。那时那地,我为自己编织的未来十分美丽,而美中之美当然要数爱情,并且有许许多多爱情模板轮番装点我更加年轻的心,虽然,在梦中梦一样大美的生活里我真的爱过了,并且真的受伤了,但伤痛并不改变我对美与爱的认识与评价。短暂的浪漫,残缺的情感经历,其中包含的凄美与忧伤是美的意义的另一种表达,那么,马洛斯的维纳斯,那个断臂的美丽女人形象塑造得多么合情合理,而世人,怎么把残缺和美丽分开去讨论了呢?而今天,我们看到了一个全新的商业形象设计:被上帝咬过一口的苹果,这就是对美的意义和价值最完美的解释!    

畅然的思考是可以解困的,而甜蜜的睡意是另一种满足。“Yesterday oncemore”,没有人会认清今天,所以必然要到昨天去寻求答案。    

在昨天所属的时光里,那些云散的人,那些依然健在但已经改头换面的人,那些活得很有“风光”意味却怎么也找不着自己的人,那些总想让自己显得卑微且可怜的人,那些原本可以站立成一座大山却总要匍匐为一块块平地的人,那些再也不会为别人的苦难而哭泣、再也不想为别人的幸福而深表欢愉的人,那些因为爱而变得残忍自私的人,我觉得那是我们共同的耻辱和不幸——自己没有变成那样的人,为什么不在这样宁静的夜里借着失眠的机会想象一下安然入睡且不再有梦搅扰的幸福呢!    

现在有必要批评自己的年轻时代了,总嫌自己跑得不快、爬得不高,以为自己根本就是一只蜗牛,一直爬行,越爬越慢,后来就无意于沿途的风景了,然后逐渐明白,向前爬行本身就是目的,而所谓预定的目标更多时候根本就是自我安慰,并给自己一个向前持续爬行的理由,给自己增添一些向前爬行的勇气。那时候才觉得自己身后那一道洁白的爬行痕迹是很有美学意义和哲学价值的,曲折的行程好像在画一个圆圈,明白以后才觉得那样七折八弯的爬行绝对不能急于回到起点去封口,信心也由此来:记住,自己的行程是有记录的。    

檐滴声稀疏且低微了,如同一个人心满意足之后无牵无挂地离去。后来,一阵风吹,檐滴之声再次巨响哗然,仿佛另一些人喧嚣而来……    

远去的人与物就让他们远去吧,而来的,终将和自己共度下一段美好时光,我很愿意跟他们和谐相处。觉得自己无论如何也应该无愧于连贯的时光和自己真诚的感念,觉得自己还可以接着做那个常变常新的游戏:如果明天依然下雨,那就加衣,再到街上去看看打雨伞的人中有没有自己素来欣羡的;如果明日天晴了,那就在无尘的城市里仰首观天,看看燕子是不是已经完全南归,看看天上流云是在飘移到东,还是飘移到西。    


2014-9-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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