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抒情散文

无声的呼唤

2020-09-17抒情散文剑鸿
剑鸿秋天的阳光,稀薄而温暖,洒满小巷、屋顶、树梢,还有村子的角角落落。天空幽蓝,云彩浅淡,进村的水泥路蜿蜒曲折而有些苍白,灰尘在斜射门洞的光线里浮游。这种景象,叫我想起很多久远模糊的事情。这些事情沉埋于时间和心灵的荒野,如秋风拂过的天空的云

   剑鸿
  秋天的阳光,稀薄而温暖,洒满小巷、屋顶、树梢,还有村子的角角落落。天空幽蓝,云彩浅淡,进村的水泥路蜿蜒曲折而有些苍白,灰尘在斜射门洞的光线里浮游。这种景象,叫我想起很多久远模糊的事情。这些事情沉埋于时间和心灵的荒野,如秋风拂过的天空的云影一般不可追寻。坐在寂静的巷子里,我似乎能听得见云朵掠过头顶的呼啸和地火在大地深处发出的低吟。   远处,庄稼和草木正在田野里一茬一茬地走向成熟和衰老。今年以来,我从城市赶回乡村,是第二次。   满是油渍的八仙桌和积满泥灰的条凳摆在门外,将秋天的阳光映出一团团的朦胧,平时难得谋面的亲友围坐在一起,轻声地说话,不时起身招呼新到的客人。每一张面孔都似乎充满疲惫,带着风尘,每一记眼神都装满故事。燃放过后的爆竹碎屑,杂着稻草、枯叶和石子铺满一地,不时响起的唢呐和锣鼓,隔断了附近的鸡鸣狗叫和孩子们的玩闹,也将人们口中的话头吞没。翕张的嘴唇,移动的身影,青灰色的墙,让每个人都似乎成为单调背景中无声的幻影。   门厅的一角摆着一口棺木,木棺前黑白照片里的眼光依然鲜活,宛如真实的凝望,静穆而森然的氛围,向人们提示着,这是一场葬礼。葬礼,已经是乡村聚集人群最好也是最后的方式了。年轻人大都离开了土地,即使乡村的岁月如何悠游,土地如何亲切,他们大部分时间还是在城市里。能将他们召唤回来的,只有每年的几个节日,很多人在年节之际也难得回到老家。因此,老家,在一些人那里,逐渐变成一个远离喧嚣和繁华的陌生角落。在另一些人那里,则变成一个被现实阻隔却被心灵幻化的美好的地理标志——故乡,就像我。   不知不觉的,回到老家,返回故乡,常常是为了同一个理由,一个可以冠冕堂皇请假任凭谁也无法驳斥,一个任凭名利的欲望如何强烈也无法阻挡的理由——告别去世的老人。   逝者是妻子的大伯,一个八十四岁的庄稼汉,前几年老伴因为坐邻居的三轮车赶集,结果车子翻入村口的水渠,摔成重伤,折腾了几个月,不治而亡。四个儿女远嫁的远嫁,在外的在外,只剩一个老人守着几亩田地。老人除了满口的牙齿脱落之外,身体倒还硬朗。几十年与土地的亲密,让老人具有了和泥土一样的性质,面色苍黄,筋骨坚韧,拙朴憨厚,辛辛苦苦了一辈子依然贫苦,即便在人人忙着淘金的时代,也没有像大多数人一样凭着头脑灵活变得富裕起来。岳父说,在旧社会的时候,大哥曾携着几个弟弟一路乞讨过,有一次,两个弟弟生病了,他就背着一个抱着一个走了几十里,直到饿得不行。正因如此,听到长兄去世的消息,70多岁的岳父竟也老泪众横,以致深夜奔丧而回。   老人的去世很突然,只是参加村上人家的宴席,由于牙口不好,在吞咽一个肉丸的时候,被卡住喉管,窒息而死。这种离去的方式让很多亲友唏嘘不已,很快在乡间化为传奇,成为人们在劳作之余的谈资。有人甚至联想起老两口都是非正常死亡,似乎可以通过某些法律救济途径获得补偿。然而,在乡间的人们眼里,人总是要死的,谁还能像陌生人一样撕破脸向好心的邻居讨还这样一笔算也算不清的债。我还记得,半个月前,在妻子二伯的葬礼上,老人还佝偻着腰背,颤巍巍地在人群中走来走去。那样忙乱的场合,其实他什么也做不了,而他却依然穿梭在亲人之间,和每一个赶回来参加葬礼的人握手,微笑而不说话,目光明亮。神情有些木然却慈和。很难猜测当时老人心里在想些什么,也许和我一样,和大多数赶来参加葬礼的人一样,谁也不明白,为什么我们只有在亲人离世的时候,才相聚地这么圆满显得这么亲热。   按照乡间的习俗,老人去世后,遗体要在家中存放几天才火化,然后接受亲友的祭奠,选定入土的日子。   我不知道这种习俗背后是否有什么古老的说法,但与时下的现实很契合。因为在这几天里,远在千里之外的儿女,可以放下他们手头的事情,离开城市,赶紧回家,见上父母的最后一面。也因为在这几天里,赶着回家的儿女,可以在他们奔丧的路上腾出时间,安静地回想父母的一生,回味自己所走过的路,让那些未经咀嚼的点点滴滴在心头闪过亮光。作为出嫁侄女的妻子和作为出嫁侄女丈夫的我,并没有一定要到场参加葬礼的义务和礼仪约束,但我还是决定回去。


我只觉得,在死者面前,每个人都是渺小的,卑微的,都应该谦恭而且满怀敬畏和虔诚,因为他们的生命无论曾经是怎样度过,在结束的那一刻,都已经实现圆满,而活着的人们,却还残缺着。当我们在逝者的灵前,弯曲惯于追逐和行走的膝盖,俯下惯于谋划和经营的头颅,心头当会掠过一丝柔软,在点燃的香火的微光中,同时照见自己的生存。所以,在我看来,回乡,或者告别,也似乎不能作为义务而去履行,似乎更不是一种简单的礼仪。

为了参加葬礼,我预先向单位打了招呼,抓紧处理了一堆即使怎么做也做不完的工作,到银行缴清了因为没有时间去缴而催促多次的水电欠费,又和妻子商定了儿子一大堆作业的安排。终于在漫长的秋风里,我再次踏上了回家的路。在扑面的秋风中,阳光稀薄而温暖,洒满整个世界,城市渐远,田野像溪水一般清澈,远山苍茫,我闻到了久违的土地气息。

  十月的清晨,凉爽而略显萧瑟。喧闹的城市淡化了季节的变迁,而故乡的景物已然陌生,熟悉的生命之火一盏盏熄灭,我们所为之出走为之奔忙的世界夺走了太多的温情和留恋。蓦然转身,才能看见老人们颤巍巍的身影,像秋风中瑟缩的叶子,摇曳在故乡的屋檐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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