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叙事散文

父亲的“头雇”

2020-09-17叙事散文yangyizhuo
父亲的“头雇” “你不叫他弄这个哪里行?没事干,就只是睡觉。一天到晚躺着睡。有个活物,他就总给惦记着。大晌午头去给砍草,也不说累,也不说热。也不说他困得睁不开眼了。”母亲说着这些话,并没有多少伤感,只是平平说来。人老了,他们也慢慢习惯了事实

父亲的“头雇”   “你不叫他弄这个哪里行?没事干,就只是睡觉。一天到晚躺着睡。有个活物,他就总给惦记着。大晌午头去给砍草,也不说累,也不说热。也不说他困得睁不开眼了。”   母亲说着这些话,并没有多少伤感,只是平平说来。人老了,他们也慢慢习惯了事实。   想当年,当年的,他们的英雄时代已经是老旧的故事片一样。他们都年轻过,年少过。   父亲自小不爱学习,他的父亲赶着他去上学,他就转个弯去了磨房。跟着人家赶牲口碾米磨面。拿个小棍儿,学着人家“吁吁哦哦”。“吁吁”是向左,往里手里赶,“哦哦”是向右,往外手里领。还有一些口令,这对于当年父亲来说,比上学要有意思的多。他就多次逃学,多次被他的父亲知道。多次毒打,而也改不掉。于是,他的父亲,也就是我的爷爷就灰心丧气了,把手里的棍子一丢,仰天长叹:你也就这样了。一辈子扯牛尾巴拽驴蛋的玩意儿。   听说,爷爷本来是想改换门庭,跳出农村的。并且,他折腾了一辈子,也真的就在外谋了个差使。他是想让父亲再接再厉,再加把火,我们这个家门,就可以改了农姓。结果,父亲(用我们现在的个流行词叫做)太不给力。在他认为,找笔杆子,远不如拿大鞭子更轻松,更得劲。他愿意为此倾其一生。所以,当爷爷恨恨骂他的时候,他就梗了脖子说:我愿意!这一辈子我认了。   他的那往事,我无法参与,只是听别人只言片语。听人说,他就是天生喜欢玩“头雇”的料儿。   头雇,就是牛、驴、马、骡子的统称。写到字面上,一般叫做“牲口”。为什么我们这一片叫做“头雇”呢?我也略有过一点听闻。西北乡里,人们不叫“头雇”,叫做“头口”。据老有见识的人说:种地庄稼户里什么最重要呢?不是人,是牛马驴骡。他们是这一户的头一口。所以就叫做“头口”。那时候,给闺女说婆家,先看对方家里的“头口”。说,对方家里两头牛还有一匹大骡子,好了。准是好混的人家。说对方家里还头毛驴都没有,拉车还得去别人家借,那这家准是混不上的。   如果上面说法成立的话,“头雇”很好解释。这词里好像有尊重意,是说,这牲口是特意雇佣而来。甚至有些特邀佳宾的意思吧。   很长一段时间里,父亲提起当年自己使头雇活时,满脸得意。他说自己十七岁正式在队里使头雇。那时候,全村找不到第二人。队长也放心,关键是,自己没有弄不了的头雇。再烈的马儿,再犟的驴。抗不住他两鞭子。他使头雇都是急性子的,能踢会咬的,打服了都是好手。地里耕地那是独犁独耙一条火龙,拉车送货那得打头儿领队。他赶的驴马都这脾气,不用打鞭子,看到前面有车,自己就受不了,“吱儿溜”一声叫,就得跑到前面去。他这一辈子很少养牛。看着慢慢牛,一步一步的挪步,他受不了这着急。   父亲,提起当年,自己最是得意洋洋的事儿,我可不知道是真是假。据他说,自己赶着大马车从胡同口过去。一个人忍不住大声赞叹:嗬!这小伙子,鞭子打的这个响!——那人就是我姥爷。在父亲的叙述里,是自己两个响鞭打出来媳妇儿。我母亲的确漂亮,现在看她长相,也能想到当年确实少找的好看。   母亲看不上他,里面也有好多曲折,他们也说过一些,我们也并不想太多明白。反正母亲看不上弄头雇的大老粗,一辈子看不起他。觉得他只是粗笨,只会傻卖力气,脏不拉唧整天就会弄头雇,身上也沾了牲口气。低等,低能,没本事。她觉得和父亲没什么共同语言,自己一辈子委屈。   我对父亲也没什么好印象,最主要的原因是因为他养儿子跟养牲口一样暴力。   那时,我还很小,正在院子里玩。队长就找到我们家里了。当时,父亲好像在房顶上晾晒什么东西,队长很生气的向上指着责骂,大约意思是怪父亲打头雇太狠,说,跟我去看看,现在那驴背上还好几条血道子。把毛都打没了,皮都打裂了。有你这么使头雇的没有?   父亲好像不太服气,在房顶上顶了两句。队长就在下面跳着脚的大声骂。母亲、奶奶连声说软话,把队长劝走。爷爷从“外面”回来,好像倒是赞成父亲能打。不过提醒他,打,最好不要落下明伤。   不打不成器。好像是我们的家风。爷爷打父亲,父亲就打我们。按他们的说法叫做“棍棒下面出孝子,阎王殿里好徒弟”。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我觉得父亲对儿女就应当是这样的,根本不会有什么道理讲,也根本不会有什么温言软语,无非就是大巴掌过来,还要大声喝令“不许哭”!   现在想想,他打我用巴掌,那就是一种慈爱了。因为他打头雇是用牛皮鞭子。他左手抡鞭子,“piang”的一声,是那种撕裂迸开的声音,真的像干响炸雷一般。再加上他凶声大吼,如虎狼一样。我见过他打一头骡子,拴到电线杆子上,他拿鞭子一边吼叫一声抽打。那骡子“吱吱”叫,“咣咣”的尥蹶子,掀起一天的尘土泥块。打到后来,那骡子屈着后腿沥拉尿了,旁边有行内人说:成了。   然后,父亲就过去,牵着骡子走,温驯听话,好吃好喝好养活。别人一凑近,“吱儿吱儿”一叫,一个蹶子踢翻。   也许正因如此,父亲的概念里,就是“打服”。然而,他的这一套,对我来说并不适用。他根本也打不服我。因为我不是“头雇”。可能还有一个原因,他也真的舍不得像打头雇一样的打我。真个把我打死了,谁养他老呢?我想他是有这个顾忌。再者,他老了,他也真的打不动了。   我记得,那次他又要打我了,又咆哮着,怒冲冲的给了我几拳,我觉得并不很痛。我就转头轻蔑的朝他笑一笑。他就知道,他的英雄时代已经结束了。其实,我觉得对他打击更大的,并不是因为我的长大,而是他的头雇时代已经走到末路。   生产队解散了,慢慢的,拖拉机进村了。慢慢的,原来那些玩不了头雇的都开了小四轮,“嘣嘣嘣”,耕地比你快的多,拉车比你大的多。慢慢的,村里的头雇也越来越少。不仅是少,而且是一种落伍的面貌。“吁吁哦哦”在人家的“嘣嘣嘣嘣”里,根本就没底气。父亲还买卖过一阵头雇。把周边村里没用的头雇,卖给屠宰厂。他不愿意干这活,据他说:那些头雇都是有灵性的。你赶了他们往前走。临到屠宰厂老远,还有二里地。可能是风里有腥气,他们就“哼哼”叫着不肯往前面走。再后来,村里喂头雇的越来越少,周边头雇市上已经没人了。原来那地儿,都改了卖狗卖猫卖宠物的了吧?这时,父亲就真的老了。   上次,父亲从老家来我这里,说:整个胡同,从南到北,没几个人了。年轻的都出去打工,年老的死的死了,老的,就老了……你们能不能晚上回去住?   我是不肖子,也不是孝子。我告诉他:我们不回去。你觉得家里不喜欢住了,就到城里来。有你吃有你喝。   他说:那就是只混吃喝了?   我说:那你还怎么样?   我们一直没有交流沟通的习惯,他已经打不动我,我也不想再跟他吵什么。沉默就成了最好的状态。   母亲说,父亲愿意养两个小头雇,那就养吧。不叫他干这个,他还不是天天睡觉?他现在又浑身是病,越睡越傻,说不一定哪一天就睡过去了。养个小头雇,他还能多活两年。   也许在父亲看来,他喂养的那只驴子比儿子更可靠一些。牵着就走,喂给就吃。生气了打两下,也不会和他顶嘴。还有,那小头雇身上的气息,能让他想起好多从前……   ……我就想,父亲百年后,我给他在石碑上刻个图画。就刻那个赶大车的。高头大马,马头顶门一朵大红花,马脖子下面一个大铃铛。车箱上面还拱着席棚。父亲骗腿坐在车辕上,摇着他的大鞭子,“驾!”   最后一段,当然不能给他看。他会骂我,会哇哇大哭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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