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致父亲

2020-09-17叙事散文海萍
致父亲  周燕父亲去世已四个多月了,可我还是不能忘怀,父亲的言行经常不自觉地在我脑里闪现。我的父亲他曾经是一个法官,然后做了一个行政干部,后来又当了民办教师,最后成了一个农民。我妈妈说他是一个“没吃福”的人。其实我父亲就是一个朴实豁达,勤俭

致父亲 
周燕
父亲去世已四个多月了,可我还是不能忘怀,父亲的言行经常不自觉地在我脑里闪现。我的父亲他曾经是一个法官,然后做了一个行政干部,后来又当了民办教师,最后成了一个农民。我妈妈说他是一个“没吃福”的人。其实我父亲就是一个朴实豁达,勤俭善良的农民,但又不是一个纯粹的农民,他身上多了一些元素。他种的庄稼让种了一辈子庄稼的老友也叹服,他们说他善于抓节令,什么时候播种什么时候除草,他总是拿捏得很准。有一年,全村的稻谷得了枯叶病,几乎绝收,惟有父亲种植的稻谷年年丰产。百姓种稻谷都按传统的播种方式,一年四季都在稻田里注满了水,父亲则正好相反,每当稻谷收割后就撤干水分,把土方过来晒,父亲说,阳光是最好的杀毒剂也是最好的肥料,直到土块晒酥,来年再用水浸泡。村民们曾为他不按传统劳作为他担心过,但事实证明,他们的当心是多余的。 我对父亲的定义恰好与我妈妈对他的定义相反,在我心中,父亲是一座宝藏,他是山是墙是树更像是一所学校。 那一天,那座大山坍塌,那一天,为我遮风挡雨的那堵高墙轰然倒下,那一天,那棵大树被恶风狂雨撕裂,我看到他在痛苦地挣扎,顿时,眼前一片雨雾缭绕。 “别难过,生命本就是一个过程,死亡才是真正的归宿,更何况我已活到这把岁数了,只要不‘受罪’(痛苦)就已经很满足!” 那是他病重时对我说的一句话。但是每单我想起父亲,心里还是泛起阵阵酸楚。八十六岁确实是让人们无比渴望的年龄了,很多人不能活到这个年纪就走了。可是我还是希望父亲再多活几岁,多陪我度过一些美好时光。 其实,父亲要离开我们是有预兆的,他和母亲心里是有一些准备的,只是谁也不愿在子女面前说出来。在他发病之前,他曾笑对他的一位老朋友说,“今年可能打不过去了!”。今年清明节的前一晚,老屋屋檐靠西的那颗龙眼树齐腰被风撕裂,我们做了许多挽救,还是不能保住那杈龙眼树的生命,那杈龙眼树最终树叶和青果一同萎靡干瘪了下去,只剩下另一杈在风中孤单地坚守摇曳。这棵龙眼树下是父亲经常休息看书的地方,也是重孙们喜欢和他嬉闹的地方。母亲说,往年你父亲总是戴着老花镜在这里看书,今年以来,他不看书了,只是静静地坐在那儿,村里人路过时看到他在这里坐着,就到他旁边和他说话闲聊。 那一早,经历了一晚疼痛的父亲,终于安静了下来,早晨的阳光照在他安然的脸上,谁能分辨那缕是阳光,那缕是容颜。面对安详的父亲,往日的一些零碎记忆,又一次在脑海回放。 “让她捣鼓吧,就怕她不愿意呢!”声音来自幼小的记忆里,这是父亲曾经对母亲说的话。在他的鼓舞下,我把母亲的花布剪的七零八落,第一双自制的鞋子脱手而出,有些歪斜,却足够自豪。一声“真漂亮!”获得他的喝彩,这是来自父亲的肯定,在以后的岁月中,有他肯定目光关照着我,我并在这开满鲜花的道路上愉快成长。 那一年,十四岁的大哥不愿到远方上学,被父亲“流放”。“不读书,很好,让你外婆撮一撮玉米面,像男人一样到大岔河歇山去。”他的语气是坚定的,是不容质疑的。玉米面最粗糙,大岔河最炎热,是水稻高产区。在学生和农民之间,最终大哥选择了上学。长大后的大哥感叹,如果没有父亲严厉的批评,他的人生会是另一种状况。 他是严肃的,更是活泼的。“蓝蓝的天上白云飘…….泉水叮咚泉水叮咚泉水叮咚响…….”他是这所学校里唯一识谱的老师,他的歌声飘出校园,在村里男女老少中传唱。学生爱戴他,村民尊重他。 有父亲的日子,我永远像一个孩子,呈现在我眼前的是春风秋雨和阳春白雪,一切都那么温暖一切都那么安逸,没有恐惧,没有痛苦,更没有绝望。每到周末就往老家跑,冬天围坐在火塘旁,夏天坐在门前龙眼树下,谈过去谈未来,谈伟人,谈村民,谈重孙,谈庄稼。同一件事情只要从父亲嘴里说出来,就有不一样的感受。 父亲是一个爱学习的人,在没有电视的年代,他与外面沟通的工具是收音机,还有那些已发黄破烂的书籍和报纸,再有就是我们子女向他讲外面的故事,偶尔也会有城里的老朋友去看望他,给他带去一些村里不知道的消息,这时他就特别的高兴,仿佛是沐浴了春风秋雨一般的清爽。之后,大哥喜欢给他买书,他喜欢读大哥给他买的书,他把报纸书本里的文字化作了语言,在老朋友之间相传,那些老朋友通过和他闲聊,了解了一些外面的世界。他读书的时间大多是在牛马悠闲地吃草时,他就在不远处的大树下边乘凉边看书,如果你见着这么一个老翁,十有八九是我的老父亲了。 遇到挫折时,我就告诉父亲,父亲给予我坚强。每当我获得成功时,我第一个告诉的人也是父亲,父亲给予我肯定。 在我心中父亲是高贵的,虽然不富裕。在他的意识里,人可以不富,但不能不贵,贵与地位金钱没有关系,贵在灵魂,贵在思想。一个人只要有一颗高贵的心灵,哪怕他从事的是最底层的活,他也是一个高贵的人。或许是他对自己的严格要求,或许是上天注定,那身旧衣服总掩盖不住他从内而外散发出的从容和儒雅。 他不是文人却能写一篇好书,村里村外的人总喜欢请他写信,他就那样乐呵呵地不求回报的忙碌着,一封封写着,读着,耐心解释着;他不是哲人,但大家愿意向他讨教,每当村民们遇到一些“涉外”(与村外人的)纠纷,总要让他想个办法,出个主意;他不是会计,却打一手好的算盘,义务教授村里人熟悉珠算;他不是圣人,但从不和大家计较得失。 当他的堂叔堂婶相继死亡,作为孤儿出身的他深知道孤儿的困难痛楚,年仅二十二岁的他毅然辞去法院工作,担负起抚育三个年幼的堂弟堂妹的义务。那年改革开放,农村实行‘包产到户’,当别人为田地分配争得面红耳赤时,他却让他们先挑选,自己却享受起山边水尾的田地。这次母亲生气了,他却说,‘争这些田地干的了什么大事,多施一些肥,多开一条沟就是了’。 他的善良是出了名的,在困难年月,他自己多吃一些粗粮野菜,也要把节约出来的大米盛给年老的外婆,当别人家都种上新品种杂交稻时,父亲却坚持种产量很低却是口感极好的“老鼠牙”(米粒细长而米质香软)。他的理由只有一个,我的外婆和奶奶年纪已高,大半辈子吃不到好吃的米饭。他不单是爱他的老人也爱别人家的老人,一次外婆住院,父亲去照顾(我哥哥住院他让母亲去照顾,外婆生病他一定要亲自去照顾,她怕母亲照顾不好外婆),每天他把给外婆做的饭菜也送给旁边一位无人照顾的老奶奶,老奶奶感动的哭了,说父亲是一个大好人,比儿子还好。其实父亲一直是这样的人,不论什么时候,面对什么人都是一样对待。 自小我就多病,在父亲心里,我就像他手里握着的透明的玻璃罐子,生怕不小心就把我摔碎。去年我到外面治疗,父亲硬要把他补发的工资拿给我去治疗,他说他老了,有一些疼病是正常,他最担心的还是我的病。我告诉父亲,我有钱治,并且已慢慢在好转。那个中午我从外地治疗回来,和父亲坐在在老屋前东的龙眼树旁晒太阳,当他听说我的病在好转时,他欣慰了露出笑容,他望着我说,“虹和你各有各的好看!”虹是我叔叔的女儿,是我们周族的大美女!谢谢父亲,那是因为您爱我,且人们都说我像您!记得父亲好多年没有这样赞美过我了,受到父亲表扬,我悄悄到镜子前打量起自己,那一天我穿了那件浅紫色毛衣,浅紫色的毛领把我脸色衬托的无比红润而淡雅,出去治疗半年脸色也变得更为白净红润,父亲是从心里愉悦的,我是他眼中看不够的一道风景,有时他也会说,我穿什么样的衣服最得体的话。 或许是我们兄妹自小多病,或许是祖辈们到云南来后水土不服造成的多灾多难,我父亲非常注重身体的养护。每到夏秋之交,他就到险峻的山上找药草,七叶一只花(虫髅),半夏等,并把那些药草粗制后送给一些久病不愈的人。炖虫髅鸡稀饭,火腿鱼腥草,把半夏捣成泥揣进牛胆里,半干的时候搓成丸子吞服,一些快要死的病人吃了后竟也奇迹般好了起来。父亲说,这些都只是生活经验积累,也算不上药方,只是在平时饮食里做些调整,吃了没坏处,顺并也治一些小疾病。每当听说哪个人病重吃不下东西,他总拿起他平时节约下来的藕粉奶粉之类的东西让他们家人调给病人吃。
一次村里一小孩发高烧呕吐昏迷,他们找到父亲,父亲给他打了一针,就急忙让他们送医院,小孩抢救回来后,医生问,来院前是否给孩子用药?家属如实回答。医生说,那一针打的及时,不然小孩早已没命了。人们对他越来越迷信,大事小事,大病小病都爱找他,他说他不是医生,他确实不是医生,所做的这一切都是因离医院远,才为亲人和自己做一些准备,除非万不得已,否则他不给任何人看病吃药。 但他确实有医生的知识,自我记事起,我家阁楼上的那本厚厚的中草药大全,已被烟火熏得发黑发黄,繁体字体,竖着写的,还有一些草木图画,但都是黑白两色的,似乎比父亲的岁数还要久远,里面有父亲用钢笔作的注释,在药草的学名旁边工整地写着当地俗称。 若果我家还算有传家宝的话,这本药典可说是我家的宝贝,它和我父亲一起尽力护佑着亲人们的生命健康。 我以为,只要我和父亲携手,再凶险的悬崖我们都能攀越过去,可是,这次我太高估了自己也高估了父亲。
我看到了魔鬼张牙舞爪地袭向父亲,而我却无能为力。他像一匹老马,拄着拐杖艰难地行走着,不肯停下来歇息,生怕一停歇,就再也站不起来。他捂着伤口,咬紧牙关不哼半声,但我还是从他的眼神里读到了他的疼痛。 生命最后的前一天,他手不停地抖动,我给他喂稀饭,刚好要把稀饭喂到他嘴上时,他的手把碗打翻在地,他却对着我笑了,露出了那排依旧整洁而坚硬的牙齿,这是他疼痛中唯一露出的笑容,那是一种歉疚的笑容!我在给他喂了三勺后,他摆了一下手,艰难地说,“不吃了”, 这是他留给我的最后一句话,他已经两天两夜没力气和我说一句话了,这一句话算是之前把碗打翻在地的一种补偿。 那一晚,疼痛使他似乎窒息,按当地的风俗,人在离世之前,一定要他吞下一点银子,二哥向他嘴里放了银子。他疼痛地从床上挣扎起半截身体,二哥和杨以为他在做最后挣扎,都使劲掰着他的身体,让他按原来位置躺好。“放开你们的手,他怎么舒服就让他怎么做?”我已失去理智,尖锐地哭喊着。我知道父亲会难过,但我克制不住。父亲已不能言语,他看了我一眼,眼神有些僵硬,但我能读懂,我用手轻轻托住他的额头,他慢慢地把身体折下,额头垂到我的膝盖上,我尽量把我的膝盖放平,右手轻托着他的额头,左手轻托着他的嘴角,以便留出空隙让他较好呼吸。我祈祷上天,如果真要让我父亲回归,就让他没有痛苦的离开,请不要用这种痛苦折磨他。 剧烈的疼痛慢慢减轻,呼吸也平稳起来,他就这样安静地把头杵在我的双膝盖上慢慢进入了梦乡。此时,他仿佛不是我年迈的老父亲,他更像一个撒娇的孩子,我在心里对父亲说,“睡吧,安心地睡吧!儿女们在您怀里不知撒了多少次娇,这次就算女儿还一次疼爱给您。” 父亲一定是欣慰的,二十多年前,外婆也是在他怀里安详去世的。 我对父亲是有些愧疚的,我后悔自己缺少主见,太依赖他的决定,他总说,他身体无大碍,吃一些草药就会好起来,当有一天发现,他的病已到晚期时,一切都已来不及。我后悔,在他病重时也和着大嫂说,怎么样方式用餐最卫生,父亲一改往日的用餐习惯,按照我们的提议认真做着,他心里真的能接受我这样的建议吗?只是他心里是否怀疑,是不是我们在嫌弃他的病呢?不,他不会怀疑的,父亲一辈子豁达,他从不与人斤斤计较。 那一早太阳刚照进堂屋,轻轻照在他熟睡的脸上,那么轻柔,那么温暖,一如他那慈祥安静的脸盘。他的呼吸一点一点地弱了下去,旁边的村里人说,他的样子还是一点不变。我重复着村里人的话,只想让父亲听到,他的神态是多么安详!因为父亲一辈子崇尚美,他肯定希望最后留在亲人朋友心里的神态也是安详的,而不是痛苦。临了,大哥附在他耳边向他道别,“爹,您安心的去吧!您的音容笑貌永远留存在儿孙心里!” 虽说他不怕死亡,但死亡真正来临的时候,他是多么的舍不得,他舍不得和他嬉闹的那些小重孙们,舍不得孝敬他的孙辈,他舍不得和他朋友般贴心的儿女,舍不得和他唠叨了大半辈子的母亲,舍不得和他一起聊天闲谈的那帮老友,舍不得老屋旁那茂盛的龙眼树,舍不得这么好的社会。 一辈子没流过眼泪的父亲,面对这么多的舍不得,在生命的最后一刻,在女儿撕心裂肺的哭泣声中,坚强的父亲,眼角轻轻溢出一滴泪花,带着对生命的无限热爱,在二0一四年农历三月二十八日早晨九点,永远永远地离开了我们,享年八十六岁。 在旁的村里人赞美他,“他就是九返天宫的人,离去时还是这副模样,一点也不变。”我为之欣慰,他那么疼痛,但还是这样安详,父亲不仅生性好,为人也好,尽管我的哥哥们也算不错,但除了我们有份体面的工作外,真不敢说哪里能超越他。 父亲有一张英俊的脸,一副宽厚的肩,再加上他的豁达勤劳,他这一生虽然充满了坎坷和困扰,但却是幸福的。 他崇尚美,欣赏美,他热爱土地,他说土地散发出的香味儿是最美的味道。他的衣服可以沾满泥土,但不容许有半点汗迹,可以补了又补,但不能破败不堪。母亲总爱说他不修边幅,其实他是注重仪表的,他只是寻找一种最让他内心舒服的一种穿衣方式,他喜欢穿着和村里人一样的衣服,和他们一起坐在门外的龙眼树下闲聊。听说他病重,他的老朋友们纷纷前来探望,他忍着疼痛最大限度招呼着他那帮老友。
那一天,当一切都已结束,晴朗天空忽然飘起一阵和风细雨,让炎热气候变的一片清凉,这样的小雨却又湿不透人们的衣衫。寨中老人说,“他一辈子志气善良,成佛了也是这样为别人着想,刚才那阵风雨是天龙来接他去了。”我不知道这样的说法有无道理,我愿相信他是被天龙接去了。虽然他不相信迷信,但他喜欢研究风水。生前他就说过,人下葬后能有一阵小雨落下那是最好的。耳畔又一次传来村民的赞叹声,“他一辈子志气,就连起身(出殡)时还是这样志气,老天都开眼了!” 父亲从容不迫的离去,像极了他一辈子的为人,我为之欣慰!只是在以后的日子里,没有父亲的陪伴,心总是空落落的,一些不经意的小事也会引起我对父亲的思念。今晚我和母亲并排坐在沙发上看《转折中的邓小平》时,我心想,要是父亲在,它是多么地喜欢看这样的电视剧,我抬眼望了母亲一眼,母亲也正好转头对着我,并说出了我心中想说的话。我和父母的心是相通的,尽管父亲已远离了我们,但他在天上保佑着他的亲人,自从他离开我们后,我头痛的毛病已不治而愈。每当我遇到困难挫折的时候,我就在心里喊父亲,父亲给予我智慧吧,父亲给予我力量吧! 父亲是听到我在心中的呼唤的,因为我相信父亲永远和我们同在。你看,那缕暖阳,那片细雨,坟旁那些野花野草无不渗透父亲的气息。就像他说的一样,他来自泥土,现在又回归了泥土,土地才是他真正的归宿。土地散发出的芬芳是父亲永远的味道。
二〇一四年八月十五日星期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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