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叙事散文

鳡鱼

2020-09-17叙事散文韩开春
本帖最后由 雨夜昙花 于 2016-8-18 07:44 编辑

  黄尖有个大名叫鳡鱼,还有个更古老的名字叫做“鳏”,这是我后来才知道的。说到这个“鳏”,最初在我脑海里出现的是个成语——“鳏寡孤独”,泛指那些没有劳动
本帖最后由 雨夜昙花 于 2016-8-18 07:44 编辑 <br /><br />  黄尖有个大名叫鳡鱼,还有个更古老的名字叫做“鳏”,这是我后来才知道的。
  说到这个“鳏”,最初在我脑海里出现的是个成语——“鳏寡孤独”,泛指那些没有劳动能力又没有亲属供养的人。出自《孟子?梁惠王下》:“老而无妻曰鳏,老而无夫曰寡,老而无子曰独,幼而无父曰孤;此四者,天下之穷民而无告者。”孟子说的很明白,鳏就是指的丧偶或者没有老婆的老男人。可对孟子的这个说法我一直心有疑惑,以为这个不是“鳏”的本来意思。原因很简单,“鳏”的偏旁是个“鱼”字,按照汉字的造字规律,它的本义应该是与“鱼”有关,而不应该是“人”,如果有“人”这个意思,也是后来衍生的。后来我查字典,证实了我的猜测没错,它的本义果然是鱼的名字,不过这个鱼的名字指向的却是两种,一种是古书上说的大鱼,具体什么样,现在已无考,另一种就是现在人说的鳡鱼。不过我的追究也就止于此,我是个浅尝辄止不求甚解的人,知道它本来是鱼就行了,目的就达到了,至于这一种鱼名后来又怎么成了无妻的老男人,这中间有个怎样的演变过程,我还真没深究过,就留给感兴趣的人去研究吧。
  15岁之前,如果有人在我面前说起这种叫做“鳏”或者“鳡鱼”的鱼的名字,我一定不知道它是何物,可能还会觉得很神秘,不是吗?它与我所熟知的鳊草鲤鲫或者昂刺鱼甚至是季花鱼都相去甚远,我根本想象不出它的模样,对于我来说,它的一切都是未知数,觉得神秘理所当然。但如果你要是问我认识不认识黄尖,我肯定会很不高兴,觉得你小瞧了我,一个从小就生活在水边的孩子,怎么会不知道这个鼎鼎大名的水中霸王?我不单认识它的模样,还知道它的肉很细腻好吃——虽然极少吃到,甚至还知道有关它的许多传说,对于它,我熟悉得就像小时候的玩伴。

我家门前的高松河里就有黄尖。
  这高松河的上游连着京杭大运河,下游接着洪泽湖,所以虽然它实际上只是一条比较大的排水河,可河里的鱼虾之类着实不少,经常会有各种水鸟在水面上空逡巡,动不动一个猛子扎下去,叼起一条银亮亮的摇头甩尾的鱼扑扑翅膀扬长而去。鸦船有时也会到高松河来,每次它们来都很招摇,船舷两边站满了水老鸦,一身黑色衣裤,整齐地排着队伍,像是列队的哨兵。每当这时候,河岸边都会围上一大群人,时庄的男女老少,只要不是实在忙得走不开的,都会跑到河边来看热闹。等到鸦船上的渔民把竹篙一扬,水老鸦们像下饺子一样扑通扑通跳进水里的时候,好戏就开场了。我们夏天在河里游泳的时候经常会看到各种各样的鱼在我们前面游,从小在海南长大的水性在我们庄上最好的大宝有一次甚至在河里空手抓到过一条大头鲢子,这让他除了饱餐了一顿鲜鱼汤之外,还收获了一大堆崇敬,很长一段时间,他都是我们时庄队的孩子在其他生产队的同学面前炫耀的对象,他就是我们的偶像,甚至成了神话。时庄队最会逮鱼的家西老舅太在高松河里下了个竹簖,每天一大早,他都会拎着他那竹编的鱼篓子,从竹簖里捞起或多或少的一堆鱼来。说起这个老头也很有意思,六七十岁年纪的人了,身体还壮得像个棒小伙,腰间一年到头扎个巴掌宽的阔皮带,一副雄赳赳气昂昂的模样。他有个怪癖,虽然极会逮鱼,却很少吃鱼,他把逮鱼当成他最大的乐趣。
  这样的一条河里,有黄尖自然是极正常的事。
  我不知道时庄的人为什么把它叫做黄尖,小的时候也没去问过大人,可能觉得这很正常,就像门旁邻居家的孩子叫做大亮子一样正常,根本就不用想他为什么叫做大亮子而不是别的名字。事实上也是,庄户人家给孩子起名没那么多讲究,就像时李队的泥蛋那样,当初刚生下来的时候因为肤色较黑,加上圆头圆脑的,他父亲正好看到有孩子在门口搓泥蛋玩,随口就说了句:就叫泥蛋吧,于是,这个泥蛋就一直伴随着他终身,虽然他后来上学时有了大名,但是他的小伙伴们平常都还是喊他泥蛋,想改口都不容易。这叫黄尖的鱼名是不是也是这样得来的呢?当初有个人在水里看到了这种两腮旁边各有一片黄、“颜色如新擦的黄铜”(汪曾祺语)、身体有点圆筒状、头又很尖像个钻头的鱼,一时兴起,就对身边的伙伴说:看,那条黄尖。
  这虽然只是我的猜测,但很可能就非常接近真相的本身,要不然,怎么它还有其他的名字呢?叫做黄颊鱼、黄钻、竿子鱼、水老虎等等。很明显,黄颊鱼、竿子鱼之类的名字,当初看到他的人是在意它的相貌,而把它叫做水老虎的,肯定是它的行为给看到它的人留下了很深刻的印象。
  我是很赞成把黄尖叫做水老虎的,觉得这个名字放在它的身上真是太合适不过了,简直就是量身定做。有一次,我在高松河桥上玩,突然听到桥底下泼刺刺一阵水响,赶紧把目光投过去,就见平静清亮的水面上忽然起了一道人字形波浪,箭一样地向前冲去,定睛一看,原来是一条大鱼正在追击一群小鱼,那架势,真如虎入羊群一般,纵横冲杀,所向披靡,小鱼们吓得四散奔逃,可哪里能逃得了?说时迟,那时快,只一眨眼的工夫,一条小鱼就进了大鱼的嘴巴。那一刻,我看呆了。我认出这条大鱼正是黄尖,它那筒形身材、钻头般的脑袋以及双颊边的一抹黄太过显眼,以致在桥面上都能看清它的真面目来。我一直都知道黄尖是水里很凶的鱼,但具体凶到什么程度,要不是亲眼所见,我还真想象不出来,这次算是大大地开了眼界。
  我知道高松河里肉食性的鱼不止这黄尖一种,黑鱼吃鱼,季花鱼吃鱼,甚至连那看上去不算太强壮的白鲦也喜欢吃活食,但像黄尖这样明目张胆,看上谁就想吃谁,什么计谋都不用,就凭着自己无可匹敌的强壮身体和我认了第二再没人敢认第一的游泳速度,什么道理都不讲,扑上去就吃的霸王行径,除了黄尖,还真找不出第二个来,被它上了眼的小鱼,鲜有侥幸逃脱的。黑鱼也算是水中鱼虾的克星了,在其他食肉的鱼面前,也能耀武扬威一阵,可是跟黄尖比起来,它真的只能算是小巫,要是它有像狗一样的尾巴,在黄尖面前,怕是也要夹得紧紧的,不敢稍稍扬起。单单就从它每次都要把水搅浑,自己躲在苲草底下紧紧盯着猎物,等到猎物靠近才会突然出击,然后一举得手的捕食手段来看,虽然是比黄尖多了些计谋,但若论起霸气来,还是要比黄尖稍逊一筹。所以从这点来看,把黄尖叫做水老虎确实是名副其实。
  但是黄尖这样的目空一切横冲直撞有时也要吃大亏的,付出的甚至是生命的代价。有一次,一条黄尖就是这样丢了性命。一天早晨,家西老舅太像往常一样去河里竹簖处收他的鱼,走到河堤上就感觉有点不对劲,水里他下的那个竹做的迷魂阵再不像往常那样每根都站得笔直,而是东倒西歪,像是喝醉了酒的模样,起初他还以为是哪个孩子恶作剧或者是有谁嫉妒他每天都能逮到鱼故意搞破坏,等到他下到水里走近竹簖,从那迷魂阵的网箱里捞起一条足有十来斤重肚皮已经翻朝水面的大鱼时,他才恍然大悟,原来,把他这个竹做的八卦阵冲得七零八落的始作俑者,就是这条已经长到半大的黄尖。它一定是追赶猎物的时候,误打误撞一头扎了进来,等到终于发现不对劲时已经晚了,再也找不到出去的路,情急之下,它就用它惯用的招法,猛打猛冲,用它坚硬如铁的钻头向竹阵发起猛攻,无奈竹做的簖不但坚硬,还很富有弹性,无数次的猛攻都被挡了回来,只能使这层层竹阵东倒西歪,却再难突出重围,直至力气完全耗尽,乖乖做了老舅太的俘虏。从这条鱼的身上我们似乎可以得到这样的教训,纵使你有通天的本领,目空一切,太过张扬也是不好的,就算你是孙悟空,上天入地无所不能,最终也还逃不出如来佛的手掌心。
  更多的情况下,这个水中霸王在它的领地上自由逡巡,逍遥自在。它在水中力气惊人,据说,一条十几斤的半大黄尖,就可以毫不费力地把一个大人撞倒,更别说我们这些小孩子了,所以,正常情况下,我们也不去招惹它——而真实的情况是这样的,即使你想去招惹它轻易也找不到它的踪影,无论如何,它也不会傻到无缘无故地去找一个人的麻烦,毕竟,它还没有鲨鱼那样的实力。不过,听老人们说,重到一两百斤的黄尖是不怕人的,发大水的时候,它甚至可以带着鱼群去冲撞大堤。好在这样的大鱼高松河里没有,我们下河游泳的时候大人们也就少了一些担心。
  12岁那年我离开了时庄,跟着我父亲来到张洪中学读书,就再也没有机会见到高松河里黄尖的身影了,好长一段时间,我甚至都忘记了这种水老虎的英姿,直到15岁那年,百花队前庄外号叫做小兔子的吴中华跑来找我,说他哥哥吴忠金在时湾水库里费了好大的劲罩到了一条鳡鱼,喊我去看稀罕,我才又一次见到了那种曾经熟悉的圆筒形的身体、钻头一样的脑袋和双颊边上的一抹鹅黄,直到这时,我才知道,原来,这种被叫做鳡鱼的就是我所熟知的黄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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