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叙事散文

为了取暖又相逢

2020-09-17叙事散文李兴文
为什么叫它残月,其实它根本不缺少什么,也没有什么原因使它有什么剩余或者变成剩余。无非是到了月末,时日远远地过了望期;“残月”也没有什么不好,它总能被初阳照亮的、加热的,虽然它终于未被加热就匆匆离去。存时甚短,但其模样确如巧笑之眉,相当的妩媚
  为什么叫它残月,其实它根本不缺少什么,也没有什么原因使它有什么剩余或者变成剩余。无非是到了月末,时日远远地过了望期;“残月”也没有什么不好,它总能被初阳照亮的、加热的,虽然它终于未被加热就匆匆离去。存时甚短,但其模样确如巧笑之眉,相当的妩媚。    

冬日的清晨又这样静如止水,抑或也像一块晶莹的冰凌,凝结其中的时光少之又少但也大多沉静而安详,并且,纯净到无所谓古往今来,无所谓尘埃动荡,亦无所谓荣枯成败。    

在城市老旧的角落里看城市,屋宇更多,比乡村的更齐整些,树木也比乡村的纤弱些,人比乡村的安闲些、心计也多一些。街道很窄,亦很曲折、逼仄,很难和乡村雍容大度的通衢大道相比。不过,毕竟是城市,南来北往者汇聚于此已很不错了。天地初醒的早间,城市也很安静,少有车辆和行人,从街上刮过的风、从天空掠过的尘,它们都有一些亲和温良的乡村气息。    

最初的阳光从天上落到周边的山上,再从山上一步跳到城里,在街道上开始喧腾、拥挤,确实可见温暖的金色。后续阳光好像只能停留在半空里,像春归的燕子一样停落在高高楼宇的顶上,比蜷缩在房间里的人自由、快乐,整个人居场所仿佛一块巨大的冰凌正在消融。鸟雀很少,都像鱼一样在阳光的清水里游来游去。    

冬日的干冷天气仿佛极喜欢在人的指尖停留,那里的酷寒毫不虚假,人的反应极其敏感,它们的触摸和感觉能力都在退化。    

城外的河多年不结冰了,也便无人去掰冰、用石头砸冰。说起来有些久远,但若细细体味,仿佛也能够来到眼前。要么,石头在在冰面上砸出一个洞口,“咔嚓”一声,冰屑和石头无声地沉入水底,要么,石头只是在冰面上留下一些零散又凌乱的雪白斑点,顽固不化的石头无可奈何地滑到别处去,最后停留在同样酷寒的冬天里。掰冰者大都会把掰到手的的冰块扔回水里,让它们随浅蓝澄碧的河水流走。冰块与石块相互撞击,其声清越、爽朗,如鸣环佩——多年不闻,似乎人间再无那样声音清越的环佩。河水的疲惫终于到头,凝冻的冬日,河水越来越小,越来越纤瘦,也越来越清澈,至于更加湛蓝、澄碧。    

此时的河水好像终于流进了旧时光,形容颜色依旧古朴、端庄。虽然堤岸整饬、滩涂不再,禽鸟匿迹,丛柳老去,但总会有心怀旧趣的人与之相配。    

确乎有些老了,旧趣盎然的人总把自己的心安顿于远在旷野的河流里、把自己的身体安顿在无所谓繁华与冷清的城区。携新怀旧,渐成常习。仿佛畜生们的换季脱毛,旧的甩不干净,而新的,又毫不客气地钻了出来。    

在夏天,那东西并不令人内感亲和,唯在冬日,那东西才被人满怀希望地称之为阳光。来得少,来得迟,有些纤瘦,有些力不从心,却很明媚地蜷缩在久违的阳光里。这个季节,河边的冰凌像明镜那样反射着阳光,掰冰或者砸冰的孩子甚至全都没穿袜子,更无所谓手套,而十指的感觉确乎是一言难尽的,胀,麻,很难称之为疼,仿佛十指上面有蚁族倾巢出动了。那时候,那时候,阳光的力道极其微弱,但甚为可靠。破冰之后,目送着大大小小、或隐或现的冰块远去以后,人人以为饱满的阳光开始眷顾自己了,内外感觉都是很舒适很暖和的。    

如今这些人全都衰老,确乎是在时光的长路上走出很远了。可惜,河边的冰凌并没有跟随而来,它们消失或者停留在时光之路的半途。阳光的面孔似未改变,还是那样圆,还是那样亮,用心体味还有相当的热度,晒得久了,也有老棉袄的浓烈气息散发出来。    街巷名称,地点名称,它们的名号至今未变,也许以后也不会变,虽然“小河坝”不再有河,“麻关桥”不再有桥。    

冬阳准时起身盛装登场,恰逢其时西月躬身隐退。在旧时光里掰冰、砸冰的人,如今日日早间大多提拎着鸟笼子在公园或广场的树下聆听鸟鸣。另有一些则开始抽打陀螺。从旧时光到新时光,鸟和鸟笼子一直很好地活着,所不同的是如此玩物在旧时光里具有“同人于宗”那样的奢侈、清高和孤傲,如今则变成“同人于门”那样的普遍和寻常;在以养鸟为乐的人那里,新旧时光未曾间隔、中断,而开始抽陀螺的人,则是属于在荒疏了许多许多时日以后,重新捡拾童年的旧梦了。不久,一些人开始觉得自己所为之乐并有龃龉,因为陀螺是花钱买的,在晚间空地上旋转的时候是绘声绘色的。但也不错了,再挥鞭子已属不易,又焉求陀螺的手工制作与技巧所为之别。    

舌尖之快和食肠之饱如今的确是其次的,寒暑衣装亦不在所虑,反过来看过去,总觉得还是旧时光有滋味,而原味浓郁的旧时光必然隐藏在新时光里。人老了,似乎总要像鸟雀集结在屋檐上面畅谈那样并排坐在阳光下一同沉淀到旧时光里去。有名无实的地名,无名有姓的过客,无名无姓的传奇,有名有姓的故交,都在冬阳微微的烘烤中面目清晰起来,心内温热体感舒适以后,他们终于回到了童年时候的冬天,阳光饱满,冰凌宽厚,掰冰之后,十指鼓胀、发麻、僵硬。之后,大家听到了举起石头破冰的清脆之响,看到冰块没入澄碧的河水随流远去,不见其形,但闻其声,琤琤琮琮如鸣环佩。这些,河边丛柳如发的毛根和碧绿柔曼的水青苔都可以作证,尽管现在的河边并没有成林的柳树也无长满河床的水青苔,但河水依然保留着柳树毛根和河底青苔的记忆,很暖,与渐至中天的冬阳一样暖——大家就这样暖和了,那种温暖是真的,和当年的一模一样。他们很惬意,就像秃鹫和猫头鹰那样以鸣为笑。    

又是日中时分,街道变得更窄了,仿佛被温热的冬阳烘烤得发生缩水、卷曲。新时光把一些人召唤起来,旧时光把另一些人包容起来。新旧时光一同托举起城市里有些老旧的角落,在明艳的冬阳下继续烘烤。    


2014-12-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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