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抒情散文

隐忍母亲

2020-09-17抒情散文夏日荷风
在任何一个了解母亲的人眼里,她都是一个老实得有些窝囊、真诚的有些傻气的人。母亲在家排行老末,上有三个姐姐、两个哥哥,按理说该是集哥姐们的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可是不然。我大姨、二姨大出母亲很多岁,早早出嫁,和母亲的童年没有多少交集;三姨虽和母亲

  在任何一个了解母亲的人眼里,她都是一个老实得有些窝囊、真诚的有些傻气的人。母亲在家排行老末,上有三个姐姐、两个哥哥,按理说该是集哥姐们的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可是不然。我大姨、二姨大出母亲很多岁,早早出嫁,和母亲的童年没有多少交集;三姨虽和母亲年龄相仿且能言善辩,却偏偏看不上她这个“吃了一百个生豆粒都不嫌腥”、“牙碎了也要咽进肚子里”的老妹,宁可带着她大哥家的大侄女(和母亲同龄)跑来跑去疯玩,也不愿意跟母亲在一起。三姨出嫁后,母亲帮她带大第一个女儿,又带大第二个儿子,也到了自己出嫁的年龄了,却因我姥爷身患重病,为了减轻姐哥们的负担在家侍父,冷不丁就把自己拖到了二七大八的年龄。出于对妹妹的庇护,在众多的择偶对象里,姨舅们特意为母亲选了父母早逝、当时一人带着妹妹艰难过活的父亲。由于生活的重负,年长母亲6岁的父亲过早地驼了背,母亲一眼看上去就撅嘴不乐意,倒是一旁妗子的话起了作用“背驼就驼呗,没婆婆公公不省了你受气?”   母亲原本老实的性格,加上接受了全县重点中学的完整教育,一随父亲到了老家的村子,就明显表现出与当地的农村妇女格格不入。一群妇女东家长西家短的正聊的嘴丫子起沫儿,时而三三两两地小声嘀咕,时而把嗓门子调大把情节添了枝加了叶,唯独母亲在那瞪着眼睛看这看那却依旧一脸雾水;老爷们和年轻小媳妇逗笑调情,老爷们冷不防把光着的大脚丫蹬上蹲在场子里干活的女人后背,并用五个脚趾的并拢收缩夹女人后背白花花的嫩肉,女人顿悟,恼怒,捡最难听的词骂,用最解恨的动作打,边骂边追,边追边打,把泼妇的性格发挥到极致,男人则边躲闪边放浪大笑。母亲到场子干活,碰巧逢上逗笑的老爷们小媳妇,她会立即用埋着的头掩住羞红的脸,然后做了亏心事一样慌忙躲开。而其他见状的女人则好似逢上了大幸事,她们会拍手叫嚣,哄笑不止,有的甚至和那老爷们大声叫板做招蜂引蝶状,那老爷们动作则越发肆无忌惮,或搂她腰、捏她脸蛋,甚至扑过去进行强吻。原始的村庄,庇护着原始的男女之间的性情冲动,在众目睽睽的你招我引之中,一切的挑逗和释放都变得简单透明。这种简单透明,让乡野生活充满着一种真性和舒适。而这一切,则始终与我隐忍的母亲无关。   母亲隐忍的性格,也间接地影响到了我小时候的生活。农村人朴实真诚不假,可农村人眼皮子薄却是很普遍的现象。小时候我经常听到人们当着村干部的面,夸他们并不聪明的儿子聪明,并不好看的闺女好看,也经常看到他们用一种宠爱和讨好的方式去对待村干部人家的孩子,把只舍得给自己家孩子吃的零食给他们吃。除了村干部家的孩子之外,被优待的还有村里那些家底殷实、亲系庞大的人家的孩子,还有那些善于串门子拉关系的人家的孩子。我们家一没有村干部,二说话死臭的父亲和老实忠厚的母亲不会搞关系,三我们居住的两间老房子原是父亲姥姥家所有,父亲的本性家族都定居于离我们村子十里之外的另一个村子。这样,和同龄孩子相比我自然在村里不受待见,我和伙伴们一起串门子,孩子家长把蒸好的饺子吹凉,一个挨一个地放到伙伴们敞开的手心,唯独到我这里,伸出去的敞开手心里啥也没收到。我回家就跟母亲耍气,大哭,母亲当下就给我做蒸饺,并红着眼睛看我美美地吃。受了大人们的影响,没立事的小孩们也有事没事挤兑我,或者好好地就不跟我玩了,或者向我讨要给了我好多日子我都完全忘记的小东西。   我很小的时候听我父亲说过一个从我们村里走出的大学生。父亲说那个大学生当时家庭条件很差,他上学时一个村干部曾经指着他的鼻子说:“就你这样的能考上个大学生?”那个孩子记住了这句话,发奋学习,成为我们村走出的第一个大学生,现供职于某市教育局。其实我和这位大学生有着同样的体会。小时候,当我和小伙伴一样将手伸出却空空落下的时候,我就看懂了家长眼里瞥向我的目光。当我和伙伴们一起遇到了我们的母亲,别的伙伴竞相成为大家的焦点,被人们围拢着使劲夸奖、讨好着逗笑的时候,我则躲在母亲身后,紧紧地拽着母亲的衣角。我听过我的父亲明显被人挤兑的话。我十来岁时家里耕地就需要我牵牲口、点种、撒化肥,我听见过旁人路过时对我家没人手的嘲笑。我羡慕小时候立事晚的孩子,可我偏偏立事太早,我偏偏不合年龄的明白了那么多话外之音,读懂了那么多眼中所蕴。那个时候,我不仅仅想保护自己,我更想保护我的父母。于是我拼命地帮家里干活,拼命的读书学习。我想只有我才能让父母扬眉吐气,让自己不受冷落。   有什么样的母亲就会走什么样的路,这句话我信。想想当初,若不是母亲隐忍老实,我就不会敏感坚强,我现在就不会离不开文字叙写,就不会形成如今的审美。每一个母亲都是自己孩子的庇护色,也是孩子的传染色。世界上正是有了五颜六色的母亲,这五颜六色的色彩才有了传递,世间丰富的美才得以延续。   母亲也有生气、郁闷的时候,可她的心思却从不会哭喊出来,不会说道出来,而是用一种非常隐忍的方式表现出来——血疱。血疱出在鼻孔下靠近人中的位置,与上嘴唇相接。刚开始的时候微红,细小,之后变得粗长,红亮,仿佛顷刻间就有鲜红的血水喷溅出来,然后逐渐干瘪,最后变成紫色、深棕色,再慢慢消失。小时候我并没有注意过母亲嘴上的血疱,只是有一次,我无意中一句对母亲“小矬子”的称呼让她当时沉闷不语,结果没就几天我就见到了她鼻孔下面鲜亮的血疱。那是我第一次对母亲产生了不解和距离,我不明白为什么母亲会对自己女儿无意说出的一个关于外貌的称呼表现的如此在意,也不明白她会沿着这个称呼将思维如何发散,最终给我做出一个导致她极度失望的定性。那个时候我又联想到小时候所受的冷落,竟然一股脑地把这些冷落都归结到了她隐忍的个性上。   其实人的性格、气质类型本无好坏之分,可是我主观上还是羡慕外向、爽快的性格。我感觉隐忍的性格总是会挡住很多光,照在自己心上的和照在他人心上的。有意无意的,无语和缺少沟通总会形成沟壑,将一个个与你关系亲密的人阻挡在外,将一个个想要亲近你的脚步阻挡在外。   青春期处在性格的叛逆期,加上对母亲的警觉,对学业的看重,我与母亲的沟通越来越少了。初潮来临时,母亲恰巧住在城里的二姨家,我吓坏了,连着好几宿不敢睡觉,琢磨着是不是因为熬夜看书累坏了,没想到琢磨了几宿事儿就过去了。母亲回来之后我也没跟她说,直到她发现我被子上的血迹。乳房发育的时候,胀痛得要命,老是想着该吃些什么药给它们消肿,却羞于找医生,后来从隔壁嫂子家借来的一本成人小说里讨得“偏方”,用一条毛巾从胸部狠狠系过,让讨厌的凸起平顺。一个女孩儿连发育的隐私都不愿对自己的母亲说,那她跟母亲之间该有多大的隔阂。初中毕业后考取了师范,从大老远的市里一个月回家一次,与母亲见面后也没多高兴,没啥嗑唠。与母亲对视的目光有些冷漠。冷漠深处甚至藏着浅浅的恨意。那时我倒是与脾气暴躁、性格直率的父亲亲近起来,每次他和母亲吵架,我总是向着父亲。而母亲见我这样会更加伤心,嘴上的血疱会出完一茬又一茬。   师范期间逢上寒暑假,我最爱做的事情就是坐在村西头的石拱桥上,看桥下自西向东流淌的河。看很远很远。想很深很深。有时会沿着河边的坝堤向东走,追逐河水流淌的声音,感受坝间葱郁的色彩。走着走着,就走入了黑暗的夜色,走着走着,就有了一种浪迹天涯的冲动。那时候我会想,如果一直走,那些隐忍的色彩会消失吗,那些雾气笼罩的耀眼光亮会出现吗?我会邂逅一个快乐的我吗?我会丢掉那些我无法说清却很厌烦的东西吗?   从反向离开到转身拥抱,从刀光般的冷漠到骨肉相连的深情,一颗心到另一颗心之间的距离,很远,又很近;很清晰,又很模糊。时间是调和剂,生活会还原本真的一切。这期间,我和母亲都在经历,也都在成长。做了母亲、在小城打拼的我多了理解和宽容;双鬓斑白、在生活中磨砺的母亲却多了坚强和大气。   年迈的母亲隐忍依旧;我却从母亲的隐忍里读出了不同的味道。   今年冬天,母亲为了挣点钱,也跟着那群年轻力壮的姑娘媳妇们抠扇贝。凌晨三四点起来,顶着凛冽寒风,一头扎入散发着腥咸气味的扇贝堆。宽围巾,大棉衣,厚棉鞋,母亲的脸、整个人都显得没了,可带着防水手套的手却分外麻利:一手操刀,将特质的刀片插入双壳的缝隙,轻撬,壳散,将雪白的扇贝肉剜下,入盆。今年海边扇贝歉收,状小,抠扇贝的劳务费每斤就上涨了几毛钱,可山一样的一堆扇贝抠完,人人也就均上几十元钱。母亲对这凭自己体力挣得的几十元钱乐此不疲,每天晚上用金属质地的快乐声音跟我汇报成果。有两天汇报中断。我就给她打电话回去,叮嘱她千万不要为了几十块钱累坏了身体。每次母亲都说没事,这次却说我知道注意身体,我已经不去抠扇贝了。撂下电话我心里纳闷,母亲咋变得这么听话了?可想到她电话里平静的语气,也就没再怀疑。   那个周末回家,远远就看到了母亲嘴上的血疱。我就一个劲追问她怎么了,她一直说没事,忙着炖肉炒菜。吃完饭后我再次追问,母亲还一边说没事,一边收拾碗筷。因为女儿要准备期末考试,我们撂下碗筷就匆匆驱车回了城。   第二天晚上,我给母亲打电话,电话接通,她只说了句我在街上唠嗑就匆匆撂下。我疑问大发。一是母亲在街上唠嗑从不带手机,每次她在街上我拨给她的电话都是无人接听;二是如果不是情况特殊,母亲从不会断然挂断我的电话。   第二天我再次拨通了母亲电话,追问母亲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母亲才对我做了全盘交代。她说她不去抠扇贝是因为胳膊疼,疼的都抬不起来了,都不能给父亲洗脸了。胳膊真要是出问题了,病重的父亲谁去照顾?如果父亲和她都有了重病,在小城打拼的我该怎么生活?只有一个夜晚,母亲鼻孔下的血疱就出来了。于是昨天晚上她搭着村里纪五嫂子做颈椎按摩的车去了乐亭县城,我打电话的时候老中医正给她会诊。我忙追问会诊结果咋样,她说是肩周炎,没啥大问题,开了很多药,胳膊好多了,让我放心。我一再追问,她就有点烦的说,要不是胳膊好了,你以为我会跟你说实情吗?我还会继续瞒着你的呀。
  哎,隐忍的母亲,让我说你什么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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