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叙事散文

在太阳底下晒脑中的风

2020-09-17叙事散文青衫子
冬日午后,斜倚在家中沙发上,手捧Z兄所著诗集,任思绪在诗句的光晕中漫步。  前段时间本地几个文友小聚,席间与初次见面的Z兄佐酒轻谈,气氛谦和而温暖。谈话间隙,他说忘记把书带上来了,遂起身下楼,从车上取来一只纸袋,取出一本诗集捧送于我,轻声说

  
  冬日午后,斜倚在家中沙发上,手捧Z兄所著诗集,任思绪在诗句的光晕中漫步。  

前段时间本地几个文友小聚,席间与初次见面的Z兄佐酒轻谈,气氛谦和而温暖。谈话间隙,他说忘记把书带上来了,遂起身下楼,从车上取来一只纸袋,取出一本诗集捧送于我,轻声说请指正。  

回家翻看数章。发现有三首诗提及其家住高唐县泰河庄的小舅。我知道那个村子,离我们村仅两三里地,父亲的义弟就是那个村的,我曾步行去那里赶会,心下颇感亲近。现在得知他的小舅与我如此之近,更感觉我与Z兄及其小舅之间有某种缘分。  

从诗中可以看出,Z兄对小舅很敬重。Z兄和远在美国工作生活的大妹合作一首诗,并谱了曲,以追忆故去的小舅。

其中一首诗描写小舅自学医术,终其一生为乡邻免费诊治,后来自己患了脑中风,入院治疗,或许怕花钱,Z兄送去的四千块钱没用完就提前出院回家,时常在村中墙外晒太阳。  

诗中描写小舅“在太阳底下晒脑中的风”,那些以前被小舅治愈的病人常来看望他,帮其指点,传授经验等等。句句都是平实白话,读来却如身着旧布衣般温暖妥帖。  

我恍然,原来诗可以这样写!可以写成这样!原来平实如Z兄小舅,也可以如此神奇的步入诗中,焕发一番光彩。 

我不懂诗,特别是现代诗,自嘲不知如何断句,偶尔读几首名家诗句,比如《飞鸟集》等等,借此学习语言,启发灵性,更多时候对其敬而远之。  

读Z兄诗作,之前自己对现代诗敬而远之的态度被颠覆,终于识得现代诗并非玄妙不可及,字里行间自有其可近可亲可爱之处,若以抵心尺度而论,相较于散文,诗来得更为直接迅疾准确。  

曾想,若用“在太阳底下晒脑中的风”作符号,藉此记住一个人一句诗,不知于诗而言,这算不算懂。当然,懂与不懂并非重要,重要的是自己确确实实被诗句打动了,在欣赏回味的过程中,借由诗句所形成的某些影像深嵌心底,像一只轻灵的钻头,将蒙蔽心头的陈垢撞碎并继续深入,最后清流得涌,茅塞顿开。  

喜欢“晒”字,喜欢与其有关的画面动作,也曾读过别人写晒衣物的文章。将一件件衣服从箱底找出来,一件件打开,挂在绳子上,在太阳底下曝晒,并用木棍轻轻敲打,看尘埃在阳光底下起舞,看回忆的褶痕慢慢抻平,然后衣服便有了太阳的味道。  

我未与Z兄就“在太阳底下晒脑中的风”这句诗作深入交流,不清楚他在写这句诗时如何思想这“脑中的风”,这个风字是单指侵入小舅身体的病,还是除此之处别有所指。当然了,这并非重要,重要是的这极其普通的晒、风二字,经由诗作者的创意,呈现出绚烂肆意的艺术漩涡,将读者裹胁其中,某些惯性镜像被打破重组,给人心以强烈冲击。  

救护车鸣笛声远远传来,像风打着旋,似乎要将什么东西绕进去。阳台那盆幸福树在阳光下富足而安宁,像是在晒着什么,或者是在安静地对冬季言说。  

某一刻,我看到自己从关于诗句的沉思中走出来。我能觉察到内心深处那份浅浅的欣喜,像风漫丝帛,像午后黄晕的光线中飘来巴赫的《圣母颂》。  

合上诗集。Z兄于封面静视,像是在安静地听,或是在细细揣摩。平平凡凡模样,平平淡淡经历,一如光线从窗外探来,以亮度温度透出冬日的朴实与诚恳。  

光线斜铺在地板上,将窗子影像印在平面,形成长短相间的格子。在其中一只格子中站着那盆幸福树,树影被阳光印下、拉长,树影只是一个轮廓,既看不到树叶的湛绿和叶片的蜡质光泽,也看不到装载树身的塑料盆泥红,当然,也看不到叶片上残存的白色斑痕。  

前几日,爱人说幸福树上长有白斑,叶子变黄了,会不会是生了病。我打电话给花店,女店主轻咳几声,说她家那盆也长了白虫,还没来得及处理,用旧牙刷刷掉就可以,幸福树喜酸喜阳,常给它晒晒太阳,浇水的时候加点醋,或是浇点啤酒。  

我如法炮制。在清刷的过程中发现,虫子竟然这么多!小如针尖,大如白米粒,还有的聚成斑状,令人触目惊心。

幸福树来到家中纯属偶然。前段时间去花店购买绿萝,适逢店里处理花卉,爱人见这盆幸福树不错,顺便买来。 

那家花店开在小区一间南向车库,面积不大,花草种类也不太多,天气好时会将几盆花草摆在库外,进出小区路过经常见到。女店主四十岁左右,剪短发,朴素面容,未施粉黛。一个常来闲玩儿的白发男人,六十多岁,身子臃肿,常和女店主在花店门前下军棋。店主十几岁的女儿在旁边观棋。  

一次次从花店外经过,穿过她们的时光,穿过她们的平静,穿过她们被日光拉长的身影,心下惯常地淡然,桥归桥路归路的样子,从未有诗意涌出。现在想来,或许诗意从未消失亦未停止,一直如常:摆在地面,摆在棋盘,摆在白发男人身后的背影中,只是自己的心习惯性地缺席,像幸福树上的白斑,慢慢侵蚀消耗叶片的原本湛绿和蜡质光泽,消耗隐匿于植株表相后面的幸福与自然。  

当然了,于一株植物而言,幸福二字无非人类美好祝愿,自然才是根本。  

我不知道幸福树的原初名字,也不太关心。真正关心的是其当下姿态,绿而静美,即使身处窄陋的红泥色塑料盆,依然保持一棵树的风姿。  

面对一株植物,我能觉察到自己与它之间的距离,既欣赏其自然外表,更叹服其安之自然的当下精神。  

现在,这株植物安驻阳台,在这个冬日午后晾晒生命的根本。——虽然,几片叶子变黄脱落,隐有白斑,但是谁能否认它的草木本原呢?  

人生一世,草木一秋。在这个冬日的午后,看着阳光下的幸福树,我会想像Z兄小舅在太阳底下的样子,想像着他被阳光包围着,被温暖包围着,像一株安然驻立的树。如果以一棵树作比,那么Z兄小舅,——这位普通的乡村医生,是一棵什么树呢?会是幸福树么?或许这并非重要,他只是一棵树而已,或柳或杨,植于乡间,临风沐雨,以一己枝端末叶予桑梓以福荫,以草木的谦卑低伏泥土,在太阳底下晒脑中的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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