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抒情散文

老姐妹

2020-09-17抒情散文万里
本帖最后由 雨夜昙花 于 2016-8-18 07:46 编辑

老姐妹奶奶去世了,享年八十五岁。奶奶离去前,在床上整整昏迷了三天,就是不咽最后一口气。隔壁的李老太说她一定是在等人,父亲想了想说,也许是吧。李老太就说,
本帖最后由 雨夜昙花 于 2016-8-18 07:46 编辑 <br /><br />

老姐妹

  奶奶去世了,享年八十五岁。


  奶奶离去前,在床上整整昏迷了三天,就是不咽最后一口气。隔壁的李老太说她一定是在等人,父亲想了想说,也许是吧。李老太就说,那赶快打电话催那人回来见最后一面吧。父亲摇了摇头,没出声。父亲知道,奶奶等的是小姨奶,也就是她的小妹妹。因为奶奶卧倒在床的时候,一直在想念自己的小妹妹。


  那个下午,奶奶让我们拉开窗帘,她努力抬头看看窗外的天空,说:我知道,她八成是老毛病又犯了。我们都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她,就那样看着她流下两行浑浊的泪水,重重地叹了口气说,怕是见不上了,然后陷入昏迷。这一昏迷,就再也没醒过来。


  奶奶没有兄弟,只有两个妹妹,也就是我的两个姨奶。奶奶命苦,父母早亡,一生孤苦,两个妹妹都是在她的手底下长大成人的。戏文里说的苦人家都是吃糠咽菜的,那还有个糠呀菜呀可以填饱肚皮,现实里的穷人家,真是连把糠也找不到。只要提起早年受的那些苦,奶奶就会老泪纵横地说,你们这些娃娃儿哪里能想得到!


  奶奶就是这样挖野菜啃树皮、含辛茹苦地将两个妹妹拉扯大的。大姨奶嫁的就是本地人,婚后育有两个儿子。每逢过年,奶奶总爱带着我们姐弟几人去她家做客。我们在一边玩,她们老姐妹俩手拉着手坐在炕沿上拉家常。再后来,大姨奶那个老实巴交的大儿子娶了个母夜叉,一切都听媳妇的,自然就将大姨奶忘在了脑后。小儿子倒是猴精的一个人,可惜不学好。整日玩猫斗狗游手好闲,三十好几的人了,连个媳妇也没娶上。看到奶奶,大姨奶就老是拉着奶奶的手哭,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别说是奶奶了,就连我们这些个小屁孩儿看了也直跟着鼻子犯酸。再后来,就听说大姨奶的小儿子犯了事,公安局正在抓他。奶奶愁得直咂舌,一个劲地念叨:我苦命的妹妹!


  有一天夜里,我们刚睡着,就被一阵敲门声惊醒了,打开门一看,正是大姨奶的小儿子。奶奶慌得将他让了进来,又开锅倒灶的忙活了几个菜让他吃。得知他一直是在到处躲藏,奶奶就劝他:是疮就得治,总有流脓的那一天,让他第二天自首去。没想到他不但没听奶奶的话,反而趁我们都睡着了,偷偷从我家翻出了一些钱,趁天没亮溜走了,从此后杳无音讯,再也没出现过。为此,大姨奶白天哭黑夜哭,没半年,就哭瞎了眼。瞎了眼的大姨奶心里也渐渐糊涂起来,每每出语怨恨奶奶,将她的小儿子失踪一事全部怪罪到奶奶的头上。直到去世,两人也没有好声好语说过一句话。但我知道,奶奶心里还是很疼这个妹妹的。多年以后,奶奶在大姨奶出殡的时候扶棺痛哭,只说出了一句:我这不晓事的妹妹呀!然后就晕倒在地。


  没了大妹妹的奶奶,从此越发想念小姨奶。可小姨奶却远在一个叫佳木斯的北方小城。


  佳木斯,远得仿佛和我们不在同一个世界,连大姨奶去世,小姨奶也没能回来一趟。谁曾想到,就是这个我只在地图上看到过的地名,承载了奶奶数十年的牵挂。


  小姨奶的丈夫原也是本地人,在粮站里工作,算是有着正式工作的国家干部。后来因为工作调动,去了佳木斯,从此在那里扎下了根,连几个子女也都在那里成了家立了业。


  电话里,奶奶会问小姨奶,那里冷不?小姨奶说,不冷。虽说外面零下好几十度,可屋里有暖气,比咱老家还暖和呢。奶奶还问,吃得惯不?小姨奶说,早些年不行。粮票那会子,这里发的百分之七十都是肉票。你说这人光吃肉不吃粮食哪成呀。现在好了,啥都能买到。奶奶就说,那我就放心了。


  有一阵子,奶奶打电话过去,总是小姨奶的孩子们接电话,问起小姨奶的近况,说是挺好的。一次两次还行,次数多了,奶奶就开始犯嘀咕了:到底是咋的了,出啥事了想瞒着我吗?想得多了,奶奶就开始心慌。心慌得难受,就让父亲给她买速效救心丸,一吃一大把。父亲说,妈,你少吃点。奶奶说,不行,少吃一点,心就慌慌得受不了,突突的像要跳出来。又过了好一阵子,小姨奶打电话来了,口齿不清地说自己前段时间得了脑血栓,话也说不出,差点没了命,一直在医院里住着。因为怕奶奶担心,所以一直没让孩子们说。现在好了,尽管不如以前利索了,但好歹是捡回了一条命。奶奶一直哆嗦着听完小姨奶的话,半天才说,以后有事一定不要瞒着她。放下电话时,奶奶已是泪流满面,心情久久难以平静。但她的心慌毛病却不治而愈了。


  因为此次事情,奶奶老是担心小姨奶的身体,隔三差五就想打个电话过去问候。


  春节的时候,小姨奶在电话里跟奶奶说,她想找个时间回老家来看看,也想给大姨奶烧点纸钱。奶奶高兴得咧着嘴说,那是再好不过了,姐妹情份上也是应该的。但她又担心小姨奶身体受不了,让她等天气暖和了再回来。


  之后的两天,奶奶显得精神气十足,整天在心里盘算着,又跟父亲商量等小姨奶回来,给她准备点什么。奶奶说,家乡的苔干是好东西,买几斤给小姨奶带上,父亲说好。奶奶又说,东村的李二麻子卖的小磨麻油好,比外面买的香,让父亲抽空去买两瓶给小姨奶,父亲又说好。奶奶还说,等小姨奶回来,她要让大姨奶的家人也来,好好拍一张大合影。父亲笑了,连连点头说:好好好!你老人家怎么说怎么好,行了吧?奶奶也就笑了,一边刮着小侄儿的鼻子,一边说,我这是咋的了,她不回来想得心慌慌,她说要回来了,该高兴了吧,还是失手慌张的。看着跟个老小孩似的奶奶,我们也就跟着都笑了。我知道,奶奶以前是个每遇大事必有静气的人,她这是想小姨奶想得太过头了,才乱了分寸失了态的。


  可奶奶怎么也想不到,那是她最后一次听到小姨奶的声音了。尽管,每次打电话,小姨奶的孩子们都说没事,只是说话不太方便,但奶奶心里明镜似的。


  年迈之人,哪里经得起这等心理折磨?奶奶从此茶饭渐减,心慌的毛病又犯了。元宵节那天,一家人热乎乎地围着桌子吃饭,吃着吃着,奶奶就流了泪。放下筷子,奶奶一个人默默地离了桌进了里屋。我跟进去问,奶奶你怎么了。奶奶拉着我的手说:我知道一定是有什么事,你们都瞒着我,我也只当不知道罢了!我顿时觉得心里堵得慌。可我能说什么呢?父亲交待过的,不许在奶奶面前说出小姨奶的事情,我只能安慰奶奶:真没事,是你多心罢了。


  二月初二的时候,奶奶忽然让父亲开车带她去大姨奶的坟上看了看。这令我们都很奇怪。也许是怕伤心吧,这么多年了,她是从来都没去过的。


  去大姨奶的坟地大约要半个小时,一路上,奶奶几乎坐立不住,我在旁边抱着她,能够清晰地感觉到她浑身轻微的颤抖。我第一次发觉奶奶是如此的瘦,几乎只剩一把骨头了。奶奶晕车,所以我将车窗开了一条小缝,好让她呼吸到新鲜空气。有风吹进来,奶奶的白发显得特别凌乱。奶奶指着前方隐约可见的村庄,问我那是不是老家,我说是。奶奶于是努力挺了挺身子,眼神中放出了一丝少有的光芒。


  我们只是在大姨奶的坟前稍稍停留了一小会。先时,我和父亲都很担心奶奶伤心过度,可看着纸钱随风飘飞,奶奶倒是显得极为平静,其间她甚至还露出了一丝淡淡的微笑。等父亲央求她走的时候,她竟爽快地答应着说,看一趟心也就定了,那就走吧!然后,在我的搀扶下,上了车。


  回家后,奶奶就倒下了,从此再也没起过床。三月十五日,奶奶终于走完了她的一生。已经三天没有一丝动静的奶奶,在生命的最后时刻,竟然又奇迹般地叹了口气。母亲探了探鼻息说:没了!父亲听后浑身抽搐,然后跪倒在地,仰天长号:我没娘了呀!这一哭,如一记重锤敲在我们每个人的心上,于是我们也跟着一起跪下嚎哭起来。


  三天后,奶奶的一切后事都办妥了。父亲给佳木斯市小姨奶的儿子打了个电话说,她们姐妹三人终于又在地下相聚了。电话那边沉默了良久说:也好!


  电话就此挂断。那一刻,屋外飘起了雪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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