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叙事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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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09-17叙事散文摇曳风铃
大约是个初夏,我姐领着我去走亲戚。那时我刚满七岁,从千里之外的老家回来不久,看着城市的一切,都觉得异常地生疏和新鲜,对诸事的好奇占据了小小的心灵。也因这样的缘故,家人常带着我熟悉环境,试图把我从过去乡村的境遇里拉回到城市的现实中。我跟着姐走

  大约是个初夏,我姐领着我去走亲戚。那时我刚满七岁,从千里之外的老家回来不久,看着城市的一切,都觉得异常地生疏和新鲜,对诸事的好奇占据了小小的心灵。也因这样的缘故,家人常带着我熟悉环境,试图把我从过去乡村的境遇里拉回到城市的现实中。我跟着姐走,在临街一张敞开的门前,我姐轻声地叫“王妈”。很短的工夫,一位慈爱的中年女人笑眯眯地迎过来,叫着我姐的名字,又握着她的手跨进屋里。或者是我的目标太小,这个叫王妈的人忽略了我。   我姐回头招呼我,王妈也转过身弯下了腰,摸着我的头说,又长高了呢。我便跨进门槛,并顺势坐在略显粗糙的门槛上。我依靠着门框的门槛上坐下,看着王妈忙碌地沏茶,倒水,嘴里有声音不停地发出来,末了和姐并排坐在方桌的两旁。这种景像后来常在电影里出现,被擦拭明亮的旧式方桌上摆着茶具和其它的什物,上方挂着毛主席的像——王妈看着我,像突然想起什么,又站起来,在桌子上忙乱。她从一个木制的盒子里掏出点心,递给我姐一块,又蹲在我跟前,展开我的小手,放在我掌心一块,笑眯眯地说,吃吧。这是那种皮很酥,表面还印着红色图案的小点心。我攥在手里,不好意思当着王妈的面吃。   她接着和我姐说话,说起我爸我妈还有弟妹。我就坐在那里看着她。她当时梳着很大众的发饰,偏分的头发被一分为二,各自搭在两边的耳朵上,然后分别用一枚黑色的卡子卡住,防止滑落的样子。她穿着白底碎花的褂子,一件洗得发白的蓝色宽裤子,脚底是一双带袢儿的布鞋。这是那个时候最普遍的着装风格了。
  王妈其实曾是我家邻居,我从老家回来不久,大约也就一面之缘吧,她们就搬家了,搬到铁路边的街道上,对面有国营百货商店,照像馆还有肉食店。她的新家要越过马路,再走一段纵横交错的路,离我家有半个小时的路程。从这点看出,我们两家应该有很好的缘源,不然也不会像亲戚一样走动。   她们两个说话的时候,王妈就一直笑着,偶尔伸过手给我姐续些茶。我不喝茶,我喝惯了凉水,所以王妈递过茶的时候,我看着水杯里绿色的叶子就一直摇头,用手往外推着,我说我不渴。于是她就招乎我姐一人。我姐长我六岁,像个大人一样,和王妈并排坐着说话。王妈家的桌子上还有盘瓜子,是那种一毛五一两的葵花籽,我姐和王妈说着话的时候也偶尔捏起一颗放在嘴边嗑。我手里攥着点心,也想嗑瓜子,还是不好意思。我看着王妈的样子好亲切好和谒啊,那一瞬间,我觉得妈妈就是这个样子,她和乡下的娘是不一样的,端庄,大方,从容,一直面带微笑。我王伯在外省的铁路上工作,一年难得回几次家,王妈的两个女儿,一个在市上的话剧团,没搬家的时候,我还看过她演的话剧;一个刚参加工作,好像是市里的供电部门或是什么部门。此时她们都不在家。   我很羡慕王妈的两个女儿,她们有这样的妈妈多幸福呀,那时候,我很想王妈就是我的妈妈,和我们说话的时候,一直都会面带微笑。   从她家门槛上站起来的时候,我屁股部位的裤子被挂了一下,撕了一个L型的口子,我捂着屁股,不敢让王妈发现,手里的点心也碎在了掌心,成了一团泥。   从此,我的印像里,只有像王妈这样的女人才能称做妈妈。   小时候的日子总是过得很慢,疯也似地玩,疯也似地学,感觉过了很长的时间,可回过头一看,却还在这一年中。从我一年级到二年级,发生了许多可记载的事情,经历了同学中的转学,生病,死亡等等,像是过了若干年。其实,也仅仅只有一两年。我上三年级的时候,王妈一家又从街道的房子里搬走了,搬到了离市中心不远的铁路家属区里。这样离我家就远了,走动的次数也少了很多,单是过年才抽出空去看他们,和我姐,或者和邻居的全生哥、海棠姐,也有一次和我妈。不过,过年去的时候,我能见到王伯。王伯很高大魁梧,过年也穿着铁路的制服,在我眼里,就和警察一样帅气,神气。   时间推磨一样过去了,我哭过笑过怀念过憧憬过。上中学的时候,我姐下乡了,我家也搬离了那个地方,彼此相隔得更远,从此去看王妈的机会就少了。最后一次看她,发现王妈的头发白了很多,腰也弯了。再后来,听说王妈病逝了……我突然很难过,那么慈祥端庄的女人也会在这个世界上消失,再也看不到。也仿佛是那么一剎那,我觉得妈妈没了,那个被称为妈妈的人不能再现了。而此刻还留在世上的女人们,不算是真正的妈妈,她们会遍地追着孩子打,会歇斯底里地对着孩子咒骂,会动辄对孩子扬起巴掌。王妈不会,王妈会很友善地对孩子轻声地说话,还会很友善地对任何人微笑。   后来,我离开了居住了十多年的地方,到了外地工作,结婚生女。我在成为妈妈的时候,其实我的眼前就出现过王妈的样子,端壮,慈祥,也能看出曾经的美丽。不过我年轻,我还没有资历呈现出王妈留在我印像里的那些特征。比起王妈一代,我们自是有些文化和知识的,身上洋溢着年轻人固有的奔放,热烈,无畏,轻狂,当然还有与妈妈身份不协调的诸多成分。但是,在我面对怀里的女儿时,也满是慈爱。对女儿的爱,无可替代。就像当初的王妈,只能是她女儿们的妈妈,无可替代一样。   前年的夏天,我们在离王妈家很近的地方办事,我姐说,去看看王伯吧。我一下又想起王妈的样子,却已有三十年多年的距离了。   我们在附近买了老人们吃的食物,打听了几家才找到王妈的家。   王伯一个人,是被锁在家里的,上午他的小女儿才回去,等到下午做饭的时间才会再来。这个时间,王伯是被锁着的,大概是怕别人进去行窃,也怕王伯出来走失。我们接过王伯从门缝递过的钥匙开了门,就闻到屋里有种酸腐的气息。王伯已经九十多岁了,自王妈去逝后,一直一个人过着,加之行走不便,他的外围是什么样子,都发生了哪些变化,他一定一无所知。大女儿远嫁,身边只有小女儿照顾着。毕竟人家也有一家的人需要照顾,还有刚入学的孙子,接送的活儿也都归她,不可能天天呆在他的身边。   听到屋里有应答声很久,王伯才把我们迎进门,然后被我们搀着又坐回床上。屋里一团漆黑,阳台也被窗帘厚厚地遮盖着。大热的天,他穿着棉裤,盖着棉被,床头放着夜壶。他的听力和语言的表达能力都下降了,一句话要多次重复才明白其中的意思。   屋里很小,还是我小时候来过的家,却因为没有王妈的存在集中了很多琐碎而凌乱的物件,似乎这些东西成为空气流动的羁绊,整个屋里发出异乎寻常的味道。   墙上挂着王妈的遗像,依然是偏分的发型,两边的头发挂在各自耳边的方位上。我看王妈的时候,王妈也在看着我,眼里却没有了笑容,但依然不乏慈爱,不乏端庄。她虽然这么盯着我看,但她总是不知道我王伯在她离开的年月里过着怎样的日子——孤独和病痛一直伴其左右。我刚看到王伯的时候,就不敢相信这是那个曾经伟岸和英气逼人的王伯。他坐在床上,应该说他倦缩在床上,被一堆的棉织物簇拥着,周边全是陈腐和破败的气息。他顺着我的目光扫了一眼墙上的王妈,就垂了眼睛。他心里的感想我无从知道,更多的许是无可奈何。我王妈天天在墙上看着他的时候,说不出一句话,想必也是无可奈何。   王妈这张照片何时拍的,不得而知,却是与我最后一次看到的她有些差异了,因为她的面部有些憔悴,比先前我所看到的瘦了很多,我想这一定是因了病痛的欺凌所致。那么我亲爱的王妈在生命的最后时刻,却也是有过不安宁和不平静的。这些我都不知道,我是连想都没有想到过的。如若不是这次来看王伯,关于王妈的记忆可能就会暂停,毕竟时光一走就是三十多年啊,这期间,有多少新看到的,见到的,结识过的人都会在心里留下短暂的停留,而王妈也只是我在求索母爱年代里幻化的影像。这个幻化的影像在很长一段时间里表现得那么强烈,那么中肯,以致听到妈妈的字眼,眼里和心里都会坚定地认为就是王妈的形像。   王伯一个人守着一个家。   王妈走远了,她还会带走王伯,还会带走她们的家。可是,王妈在我童年时的影像却会真切地存在,她还会占领我关于妈妈形像的概念。有一次我给姐说,我说妈妈的样子应该是王妈那样的。我姐哦了一声,好像并没有认可我的话。如今更是,哪还会找出王妈当年那样的妈妈装扮和造型。可是我啊,还是会在上代人的面孔中愿意去分辩什么是妈妈的样子。   最近我母亲小恙住院,在她出院的前两天,进来一位93岁的老太太与她为邻,面目和善慈祥。不知怎么,我一下就想起隐藏在心里很久很久的王妈来。更巧合的是,侍候她的六十多岁的女儿,竟然与我同名,且排行一致。我心里有某种小小的感动,或许我与王妈真有着前世的缘分。                            2014/11/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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