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叙事散文

风雪寇白门

2020-09-17叙事散文木门长子
雪,好大。她亦步亦趋地返回南京。大明朝已经没了,没有湮没的是人心的浮躁和对声色犬马的追逐。繁华的南京是她的出生地,也是她生命的傍依和孤独时依靠的地方。寇家是世代倡伎,专供男人们娱乐。她是寇家诸多芳菲中的一支独秀。女人都是要绽放的,无论如菊,

    
  雪,好大。
  她亦步亦趋地返回南京。大明朝已经没了,没有湮没的是人心的浮躁和对声色犬马的追逐。繁华的南京是她的出生地,也是她生命的傍依和孤独时依靠的地方。寇家是世代倡伎,专供男人们娱乐。她是寇家诸多芳菲中的一支独秀。
  女人都是要绽放的,无论如菊,如兰,还是如那清水池里摇曳的莲荷。她也是要绽放的,她的娇艳是秦淮河上的绮丽,是众人口里的赞叹。她操琴、度曲、画兰,在诗词歌赋方面皆有造诣。她同样很爱他,那个心目中的男儿。那一天,是他为她送来了生命中的光亮。
  五千盏红灯映照了秦淮河,五千盏红灯同样映照着女子的芳心,让一抹暗淡在河面上荡远。风悠悠地拂过婚嫁的轿顶,让她为爱情的心从此坚定而执著。那种执著是沉静中的幽香,也是因情而滋生的纯洁。
   他叫朱国弼,是大明朝的皇亲国戚,是被人称为朱国公的人。他眉目俊朗,性情温和。朱国弼爱她如风逐浪,如蝶恋花。为了娶她,他应下了所有的喧哗,应下了南京男儿谁都不敢有的诺言。在明朝,做倡伎的女子白天是不能出嫁的,她们的美只能在夜空下妖娆。
   红,映亮了南京城,让每一滴秦淮河水只在为她吟颂!这是世纪的铭记,也是她病榻前挥之不去的曾有的恢弘。
   夜如漆,烛影中,美丽的秦淮河在营造美丽的梦。从武定桥到内桥朱府,每块雨花石上都闪动着爱的光辉。她的婚嫁仪式声势浩大,唢呐、喇叭,礼炮轰鸣。烟花艳丽了南京城,让一个青楼歌女的喜悦胜过豪门千金。盛事。绝世。那一夜,从此成为十里秦淮女儿们的谈资。
  没人看到清泪正沿着秀丽的脸颊滑下,也不会有人听到她怀揣感恩的啜泣,更不会有人真正知她、懂她。她的心、她的情、她所有的爱都化成了婚庆烟火中的绚丽,在半空中开花。大红的嫁女偎依着她的面庞,胸中的火热填充着她的躯体。灯影拂过女儿的秀发,执著与爱意自心底升起。
  她同样听到了风声,正从遥远的北方袭来,带着金戈铁马,带着大明朝的风雨飘摇和百姓们逃难的身影。轿夫的祝福浸入女儿的心扉,她在祝福声中看到了一支莲荷的秀美。莲出淤泥而不染,身虽脆志却坚。国破人不破。红光的包裹里,她也在畅想着磨难时期爱的永恒。
  然,烛影不定,世事跌宕。北来的寒风冻结了南京的雪。朱国弼被羁押,皇族的身份也因为大明朝的垂暮一败涂地。崇祯皇帝在景山自缢身亡,福王朱由崧成了风雨中无能的象征。半壁江山,众生流离,清人的入侵让大明朝如刀碎的碧玉。两万银两买下朱国弼的人头,让一个男儿从此失去铮骨血性。他在两万银子的重压之下声泪俱下:只有卖掉家中财物我才能活,这所有的财物之中包括所有的奴婢,也包括你——一个原本我应该爱着却不能再爱的女人。
  爱,瞬间成空,在不可更改的时势面前。伤撕裂了寇白门竹一样的性情。
  当时的惶恐无人能知,做女儿的她对爱的绝望无人能晓。她突然不再感恩眼前懦弱的男儿,不再计较世事的多变。五千盏红灯自眼前渐行渐远,她对他的爱情也越来越冷。“若卖妾,所得不过数百金……若使妾南归,一月之间当得万金以报公。”那一时,她以为他会哭。然而,他却笑了。虽是淡淡的一声惨笑,却如针尖刺入她的肌体。
  她毅然出行,不为爱情,只为命运的多舛。
  南归,飞雪扬花,零零落落。寒风摇荡起她腰间的流苏,苍凉裹住了她做女儿的心疼。风让梦变得不再浪漫,雪让痛幻化成点点泪珠。一切正在流逝,如绵延不息的秦淮河。爱也在流逝,世间再没了那个爱她疼她眷顾她的男人。
  明朝才子钱谦益曾有诗云:丛残红粉念君恩,女侠谁知寇白门?
  只是钱君不知,芬芳女儿失芳心,何来念君恩?她只是为自己而活,为心底曾有的夙愿而在,为朱国弼赎身的两万两银子执著。没有了爱,也没有了情。那一夜的雪后,寇家女再没了幼时营造的玫瑰梦。世事沧桑,亲人变路人,她与朱国弼只是烟花中的绽放,战事纷乱中的迷离。
  南京。奔波,唱歌。她日日夜夜游戏于客人之间,用一点浅薄一点做青楼女子的放荡,抚慰沧桑的身心。“筑园亭,结宾客,日与文人骚客相往还,酒酣耳热,或歌或哭,亦自叹美人之迟幕,嗟红豆之飘零。”她的悲如酒,醉倒了大红的石榴裙。
  猎猎风吹翻了秦淮水,凿凿誓言变成水底的沉沙。她不再想他,想那夜迎亲的五千盏红灯,也不再想那个曾发誓顿足要守她一辈子的男人。
  两万白银递到了清官员的手中,“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的日子打扰着一个女人的清梦。朱国弼开始了清人统治下苟全的生活,如一盏风灭的破灯笼,再没了往日的风流,再没了往日的风华。他不再是什么朱国公,而是一个亡命徒。笑惨惨,感恩也惨惨。在他见她的那一刻,他想到了白发终老,与她相伴一生。
  他说:归来?
  她答:不言归!
  言之凿凿,掷地有声。
  病,成了驱散不了的魔,日日夜夜纠缠住伤痕累累的秦淮河。病,也纠缠住了她——昔日的红颜寇白门。
  老年,暮发,独门空守。她总见那五千盏红灯在眼前晃来晃去,总听到喇叭唢呐在耳边嘀嘀嗒嗒。瑰丽的画面浸入她的梦里,宛转的曲调绕住了她的心扉。如果没有战争会怎样,如果清人不来会怎样,他会不会守她一生一世?那年的雪好大啊,我在雪里整整走了三天三夜。那个冬天好冷啊,没有一缕温暖在旷野里留存!这样的胡话是她病重时的语言,没人听到,更无人应答。
  爱一场,梦一场,终是碎玉落花。女儿的命,如秦淮河上晃动的影。
  “娟娟静美;跌宕风流,能度曲,善画兰,相知拈韵,能吟诗,然滑易不能竟学。”这是《板桥杂记》里对她的记载。“风姿绰约,容貌冶艳。”这是后人对她的认定。然而,又有几人知晓寇家女儿的真性情,一个为爱孤苦,不善守梦的魂灵。无傍依,无心悦,无欣喜。放荡不为己,喜怒也不为己。
  “黄土盖棺心未死,香丸一缕是芳魂。”仍是钱谦益的那首诗——《寇白门》,却并未参透一个烟花女子的悲凉人生!
  她是秦淮八艳里最惨的一个!有人说。可这样的话,又有几人能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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