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抒情散文

银鱼乱走

2020-09-17抒情散文韩开春
本帖最后由 雨夜昙花 于 2016-8-18 07:12 编辑

  我所知道的银鱼有两种,一种藏在书里,一种生活在水中。藏在书里的银鱼其实不是鱼,本质上来说,它是一种昆虫,只是因为长了一副鱼的模样,才被叫做某某鱼而不
本帖最后由 雨夜昙花 于 2016-8-18 07:12 编辑 <br /><br />  我所知道的银鱼有两种,一种藏在书里,一种生活在水中。
  藏在书里的银鱼其实不是鱼,本质上来说,它是一种昆虫,只是因为长了一副鱼的模样,才被叫做某某鱼而不叫某某虫。它的学名应该是叫衣鱼,但现在很少能在衣物中发现它的身影,倒是它的另一个别名书鱼很是名副其实,常常能在古旧的不为人经常翻动的书籍中找到它的藏身之所;它最常用的名字叫做蠹鱼,“蠹”的意思是蛀蚀,我们可以从“流水不腐,户枢不蠹”这个成语中理解它的意思,这个名字实际上告诉了我们这种小虫生活在书里或者衣物里干什么:靠蛀食书本或者衣物为生;还有人把它叫做白鱼或者银鱼,这主要是因为它浑身遍布银白色的细鳞片,手一触碰到它的鳞片就会脱落,如一地银粉。
  古代读书人对待银鱼的态度很复杂,甚至可以说是极其矛盾,一方面恨得牙痒,一方面又爱得要命。恨好理解,这种小虫以书为食,一本好好的书籍,中间被它蛀蚀得千疮百孔、沟壑纵横,对于一个爱书如命的读书人来说,痛恨它自然在情理之中,怎么还会爱它呢?你可能想象不到,其实爱它的理由跟痛恨它的理由都是一样,居然也是因为它爱啃书。这个怎么理解?又有两个原因,其一是读书人都有个愿望,希望自己能够把天底下所有的学问都装进自己的脑袋,如果也能像这只小虫一样,啃透所有书本,落得个满腹经纶,那该是多么美好的事啊,爱之中隐藏着的是无限的羡慕。所以许多读书人都希望自己就是这种小虫,或者以此自喻,不以为忤,反以为荣。著名的如编篡了《四库全书》的那个纪昀纪晓岚,他就写过一副很有名的对联:“浮沉宦海如鸥鸟,生死书丛似蠹鱼”,这副对联可以看作是他的自况。其二是据说这种小虫如果在书中三次吃到“神仙”两字,就会变成如发卷一样的圆环,这个时候它改名了,叫做“脉望”, 读书人若得了这东西,在夜晚拿了它对着星斗祈祷参拜,然后煎水服下,就能成仙。这实在是个令人振奋的好消息,让人没法不爱它,我相信对于绝大多数的人来说,成仙的诱惑力可能比满腹经纶更大,更加让人向往。
  所以当代著名散文家、也是我们新闻界的老前辈、高级记者黄裳老先生把他的一本集子取名《银鱼集》就很好理解了,我以为他在这里也有向这种小虫致敬的意思。
  有意思的是,1985年北京三联书店出版《银鱼集》时,赫然出现在书面上的是七八条摇头摆尾在水中畅游的鱼儿。有人因此发出批评意见,认为封面的设计者偷懒,没去好好理解黄先生的本意,结果出错了,犯了望文生义的毛病。紧接着,又有人出来辩护,说设计者没错,不直接用这种小虫的丑陋形象而用鱼的潇洒意象来做封面,正是设计者的高明之处,突出了文本的象征意义与形式上的美感。
  这个应该算是学术上的争鸣,所谓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孰是孰非,我们不好也无法去作定论,艺术上的事本身就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有不同的声音也是好事。 
  我们还来说银鱼。
  这种让读书人既恨又爱的书中银鱼如果光从长相上来看,实在让人不敢恭维,说它像个小丑大约不会有什么人会有异议,丑陋不说,还长了一身的鳞粉,这种鳞粉很让小时候的我们望而生畏,乡村生活的经验告诉我们:这种鳞粉往往有毒,比如某些蛾子或者蝴蝶身上的鳞粉。所以,如果从我们这些生活在乡村的小孩子的角度来看,无论给它取了怎样漂亮的名字,我们都一样不喜欢它。
  而水中的银鱼长相却很讨喜,如果鱼类世界也搞选美选帅比赛的话,那么这种鱼无论男女都会榜上有名。它体长略圆、细嫩透明、色泽如银,脂白如玉,浑身上下除了两只眼睛是黑的之外,几乎全白。不知怎么的,每次看到它,我总会无端地想起早年读初中时在广播里听过的那些评书,脑海中总会浮现出那些个胯下白龙马、掌中亮银枪、一身银甲白袍、纵横沙场无敌手的少年英雄,要么是说唐里武艺高强的冷面寒枪俏罗成,要么是三国里在长坂坡杀了个七进七出的常胜将军赵子龙或者骁勇善战的马孟起,要么是杨家将中娶了穆桂英的杨宗保,等等,他们毫无例外地除了武艺高强之外都长相英俊,当得起一个“帅”字,用今天的话来说,他们算是那个时代标准的青春偶像。从人的肤色到马的毛色,从杀人的武器到防身的盔甲,一个“白”字是他们的标配。
  看来,无论是人还是鱼,“帅”总是和“白”密不可分。
  有我这种想法的人实在不是少数,要不,银鱼也不会还有个名字干脆就叫了“帅鱼”,而且,更加高调的是,它还号称亚洲第一帅,是世界上淡水中最水灵的鱼,这要是放在人的身上,可不就是“亚洲先生”或者“世界小姐”了?我以为,这一美名最终能在它的头上安家落户、落地生根,一个“白”字功不可没。我相信,当初给它起这一名字的人,一定也如我一样在看到它的时候脑海中会浮现出那么多白袍小将的影子。
  大诗人杜甫又给了它另外一个名字,叫做“白小”,这其实又告诉我们这种鱼在白之外,还很小,到底有多小?还是让杜大诗人来告诉我们,他写过一首《白小》诗,把这种鱼的特征写得既概括又形象,全诗如下:
  白小群分命,天然二寸鱼。细微沾水族,风俗当园蔬。  人肆银花乱,倾箱雪片虚。生成犹舍卵,尽其义何如。
  但它却不叫白鱼,白鱼这一名字被另一种长了一张翘嘴巴的家伙抢走了,但谁又能说“银”不是“白”呢?而且,从感觉上来说,“白”似乎稍稍显得有些呆板,而“银”则多了一份通透感。这种鱼还叫冰鱼或者玻璃鱼,这两个名字,实际上又告诉我们,它在白之外,还是透明的,这也从另一侧面反衬出叫它“银鱼”比叫它“白鱼”更符合这种鱼的特征。这当然是指它活着时的状态,等它出水时就变成了另外一副模样,浑身都是乳白色,像是一枚温润的玉簪。
  如果光光是外表的漂亮或者帅,没有其他内涵支撑的话,无论是人还是其他什么,往往都会被当作“花瓶”来看待,徒有其表,不会得到应有的重视,甚至会被认为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遭到遗弃。而银鱼不是这样,它也正如那些白袍小将一样,不但有漂亮的外表,还有丰富的内涵。对于小将们来说,他们的内涵是有高超的武艺,作为银鱼,它的内涵又是什么呢?当然不可能是武艺,而是美味,它的美味让人欲罢不能。
  跟读书人对书中银鱼的喜欢多体现在精神层面上不同,普通百姓对于水里银鱼的喜欢则多落实在肉体层面上,满足的是口腹之欲,虽然显得稍稍有点形而下,不够高大上,但更接地气,更实在,民以食为天,先把肚皮混饱是最重要的。
  作为一种水鲜,银鱼是与众不同的,它身体上没有鳞片或者仅有少量的细鳞片,可以忽略不计,肉里也没有让人讨厌的鱼刺,只有一根长长的软骨,可以嚼得动,所以吃它的时候你丝毫不用担心被卡住喉咙,这对于不太会吃鱼的人来说,无疑是个福音。银鱼还有个好处是没有一般鱼类都有的腥味,也很干净,体内似乎无肠,收拾起来很方便,不需破腹去除内脏,只需整条用清水漂洗即可。更主要的是它的营养价值极高,据现代营养学分析,每百克银鱼可供给热量407千卡,几乎是普通食用鱼的5-6倍,其含钙量高达761毫克,为群鱼之首。从这一角度来说,银鱼被称为“帅鱼”名副其实,这个“帅”字可能还不单单指的外表帅——“帅气”的“帅”,也可以理解为“元帅”的“帅”,它在营养价值方面也是帅冠群鱼的。
  银鱼的名气是早就随着“太湖三白”的名声不胫而走的了,但这并不是说银鱼只有太湖中才有,鄱阳湖、洞庭湖、巢湖,还有离我最近的洪泽湖,到处都有它的身影,味道似乎也不相上下,都非常鲜美。吃银鱼当然是新鲜的最好,把刚出水的银鱼漂洗干净,汆入开水中打上几只鸡蛋,撒上几撮葱花,再滴上几滴香醋,这样做出来的银鱼羹青与白相间,鲜与滑相融,不腥不腻,清腴可口,那味道,可以与鲈鱼媲美,宋诗中有“春后银鱼霜下鲈”的名句,可以作为佐证。但银鱼很娇气,出水就死,要想吃到新鲜的很不容易,人不在船上几乎不可能。那就退而求其次,保存的方法一般有两种,一种是冷冻,一种是制成银鱼干,味道虽然比刚出水的稍稍差点,却也不失为一种美味。我喜欢吃的银鱼涨蛋,也是苏北一带老百姓家常的一种吃法。
  书中银鱼多游走在读书人的潜意识里,而水里银鱼则多穿行于老百姓的饭碗中,追求有不同,感觉是一样的,都很美好,都很诱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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