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叙事散文

海拔一百

2020-09-17叙事散文贵妃醋
自看到被床单抬下山的大汉起,我便对自己初始的无畏产生了动摇。高海拔对生命的威胁无时不在。面湖背坡,寒风钢针一般穿透我的冲锋衣,进入我对4800米海拔毫无经验的身体。来自高海拔的寒冷让我不得不裹紧自己快走了两步,又不得不随即放弃运动产生热能的

  自看到被床单抬下山的大汉起,我便对自己初始的无畏产生了动摇。
  高海拔对生命的威胁无时不在。
  面湖背坡,寒风钢针一般穿透我的冲锋衣,进入我对4800米海拔毫无经验的身体。来自高海拔的寒冷让我不得不裹紧自己快走了两步,又不得不随即放弃运动产生热能的可笑念头。的确,在这个慢走都会气喘吁吁地海拔高度,跑步,无异拿自己的生命开星际玩笑,何况,有床单里的大汉为鉴。
  那么只能等待阳光的救援了。
  但无论垭口刮起多大的风,都始终无法将天空厚厚的云层吹尽,虽然偶尔赶跑的云层被温暖的阳光填充进来后,身上的血液都在欢欣雀跃,那浑身伸展的舒坦像幸福的礼札,自心脏向身体的各个方位,快速传达温暖的旨意。可是很快,云层又将这些可怜的温暖严严实实地遮挡了起来,任垭口凛冽又劲猛的风,再一次闯入身体,任寒凉抵达身体的各个枝梢末节。此刻,对阳光的强烈向往,隐藏在瑟瑟发抖的意念里,比任何时候都为强烈,的确,人们总是喜欢在失去以后缅怀那些厌倦的拥有,捧在掌心时觉得这般不好那般不妙,一旦失去,却是左思不愿右想不舍。太阳当空时,人们想着防晒,想着凉快,此刻,在阴冷的高海拔处,倘有烈日取暖,什么紫外线、黑色素,都可以不管不顾。
  阳光的救赎却是如此遥遥无望。
  站在寒风飕飕的垭口,低矮的植被与冻土紧密相连,一丛一丛,以一步之遥的响应,在我膝盖以下的高度纵横遍野,没有巨石,也没有高土堆,远远看着是一块巨石,待走近了,也不过连半人都挡不住。没有任何可以抵御寒风的自然资助,我决定结束面对阴冷束手无策的难堪。眼下,有两个选择,要么在原海拔转山转湖,要么继续征服最后一百米,一睹另一处圣湖的神圣。垭口,在面前这片湖的对岸,两山之间的大豁口,转湖,意味着在开阔的水边持续与垭口的寒风保持亲密接触,而继续征服,比之多了一个目标——见证另一处圣湖的风姿。
  亚丁,对许多人来说,吸引他们的,只是络绒牛场之上的两片圣湖——牛奶海,与五色海。眼前的牛奶海与一般的水泊并无二样,站在湖边拍摄,水并没有牛奶的白,也不见纯净的蓝,岸边的水草生长得蓬勃,近岸的水域略显混浊,因为湖面开阔山峰耸峙,也因为云海过厚的缘故,无论远近对焦,镜头里都容不下一片完整的湖水,更别说传说中心动的蓝色了。
  花了生命的代价,却没有看到对等的风景,又何止此一件?可是站在山脚下,纵使联想再丰富,也永远体味不到一路之上的生命体验与所遇美景。最好的相伴永远是在路上,那些路过的风景,那些同行的伙伴,那些攀登的乐趣,在到达目的地后都成了过眼烟云,各自飘散,只有你脚下的位置,你眼前的风景,会告诉你,你征服过一个高度,无论美丑,都是得到。
  正是这样纠结的心态,让我在是否继续征服五色海这件事上左右摇摆。让我左右摇摆的原因来自于对身体的不自信,以及对风景的极度向往。
  只是这一百米,像堵直直地墙一般横立在我的面前,牛奶海散出丝丝凉气,从这陡陡地墙上反弹回来,惊起我的一个激凛。
  这高高耸峙的一百米,是海拔高度。
  并且,是4800米海拔以上的100米高度。
  五色海,藏名“丹增错”,又名舍利海,意为吉祥海。在未知的百米之上,由名思意,自然是因为其在阳光下从不同角度能够观看到五种斑斓色彩的意思。在当地人心目中,五色海是一个神湖,能“返演历史,预知未来”。佛经中赞誉此湖与西藏的高原圣湖羊卓雍错齐名,相传高僧在寻找转世灵通的时候,就会来到五色海,根据五色海颜色的变幻来判定灵童的方位。
  这一百米之上的诱惑终于让我往“右”靠了靠。
  因为不想过多的耗费体力,我从距离我方位最近,也最为险陡的坡底开始了攀爬,目测了一下,在我头顶之上的高度,远远超过来路之上众多爬行者攀爬的终点,虽然我们的目的地,是同一片海子。
  坡度大于85度的陡峭山坡的前上方,是一座直插云霄的山峰,从它的形态上,我猜测,应该就是仙乃日神山的北峰了。这座海拔6032米的山峰,是稻城三座神山(仙乃日、央迈勇和夏诺多吉)的北峰,也是三座神山中海拔最高的一座。
  现在是下午两点,今晨七时,我已在她的对面拍过“日照金山”的胜景。那是在冲古寺的位置,初升的阳光抵达仙乃日的雪峰之上,天空瞬间点亮,都说仙乃日山形酷似一个身体后仰的大佛,傲然端坐在莲花座里,阳光照在仙乃日雪峰之上时,金光灿灿的神奇风景让人心生敬意,难怪它的藏名是观世音菩萨。
  此时,我在日照金山的背面,望到的是巍巍冰川,然而仙乃日挺拔伟丽,雄剑如削的气势,却更为强烈。
  背对着牛奶海,我右前侧的另一座雪峰,应该就是央迈勇了,藏语意为“文殊菩萨”,是三座雪山的南峰,海拔高度为5958米。在络绒牛场,目睹雪峰、峡谷、森林、草地、溪流、牦牛,晨雾和谐相融,恍若仙境。身临其境,走走停停,并没有在意海拔对身体的不适,而此刻,被陡坡遮挡只露出一小部分寒峭的雪峰,增添了神秘与向往。
  眼前的胜景让攀登有了历史性的意义。
  深吸一口气,提脚,向上。
  我被自己的果敢吓了一跳。
  然而一旦启程,便有了视死如归的决心,不愿意再返程走上一段平路,随了人流走那热闹的、且低一些缓一些的道路,尽管知道那样至少可以保证平安。
  没有路,我在高山灌木间高一脚低一脚,风在身后呼呼作响,随时都有可能把我吹下山坡。我想加快速度,然而稍稍走快,便感觉心跳莫名地慌乱,从鼻子吸入身体的气息不如呼出的多,似乎永远缺那么半口气。陡坡的土质实际很松散,我总担心一脚下去会因为踩不踏实而下滑,好在因为高寒,这些土一直以冰冻的状态托住每一个不自信的身体。
  提了一口气,抬起沉重的腿,在心里默数十步,然后停下来,狠狠地喘气,平息一下因为走动而蹦蹦直跳的头部神经。如此重复着,低头努力向上,尽量让自己保持匀步状态。此刻,眼下,天地广袤,四野开阔,我知道,没人会关注到我,而我,只能独自坚强。与我同一高度再无旁人,头顶上有两伙人,各一男一女,分别在我的三十步与五十步之远。离我远的那俩,,小心拉扶着,互相鼓着劲,离我近的那俩,一直在就前进的方位争执着,一个要向左前方,一个向着右前方,看看拉开的距离,争执不下后,一人索性一屁股坐下来休息,另一人执拗得走了一小段,又不得不停下来等他,海拔这么高,却不曾阻碍他们的争执。看他们狼狈喘气,互不妥协的样子,好像在这高海拔处经受考验的,除了他们的身体,还有那不知脆韧的感情。
  从络绒牛场到牛奶海的一路之上,遇见很多兴冲冲赶赴圣湖的人,此时,都在牛奶海作鸟兽散。有人租了马匹去转山,有人携着相机去转湖,有人继续随了人流沿现成的道继续攀登,也有人另辟奇径,在其它山崖上攀爬。冒了生命危险到达的高度,自然有许多的心愿等待完成,没有人顾得上去关注别人。
  把自己攥紧,成为独自行走中重要的注意事项之一。生活是温暖的,会路遇许多的陌路人,朝你友善微笑,向你伸出友好的手掌,甚至会在你走不动的时候,扶你一把,然而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目的地,走着走着,那些一起哭笑,一起吃喝,一起患难的同路人,都会一个一个走丢。在你的路上,注定只有你自己。
  因为方向不同,走在远处的那俩人很快走出了我的视野,而近处的两位,我很快便能赶超。这个时候,我很想看一眼我的来路。
  转身回望牛奶海,扇贝形状的一汪蓝色展现在我的面前,丝绸的质感,在偶尔的阳光下闪耀出珠光宝气,与在湖边欣赏的截然不同。湖边的人影与马匹蚂蚁一般,却能清晰地听到一些人的呐喊,那是些初生牛犊的年轻人,互相挑战着肺活量。还是喜悦了,为眼前的收获。站在不同的高度,你能欣赏到不同的美,难怪那么多人,喜欢在不同的位置往上爬。
  想要找一找我的来路,似乎每一个站到一定高度的人,都会在适当的时候,回看一下自己的来路。我记得走过的路,但却望不到它了,近乎垂直的角度让我产生站立在断崖之上的错觉,有些恍惚。抬头望望高高在上的陡坡,我不知道以我眼下的体力与毅力,能否坚持到底,我更不知道,如此冒然一个人上山,对自己的生命是积极的挑战还是不负责任的亵渎。回去吗?近乎垂直的路让我心里很没底,不知道一脚不稳,会安全地滚下去,还是直接重重掉落到坡底。
  进退两难。
  风越来越猛,好像随时要把我从这悬崖之上吹落下去,身上的温度也在渐渐降低,头痛也越来越严重,供血不足让我的后脑一直在疼痛之中。没有任何办法能解决透心凉与椎头的痛,我把心一横,向无数次站在抉择的路口一样,必须,也只能,咬咬牙,朝着前进的方向,俯身前倾,继续迈步。
  越爬越高,离坡顶还有三分之一的时候,我再一次回眸眺望,牛奶海成了一只晶莹剔蓝的小扇贝,在山峰与垭口的怀抱里,秀气,宁静,安祥,丝毫不为任何的风云所移动。我伸出手掌,想要抚摸一下这块璞玉,重心不稳的一个趔趄让我惊魂,陡高的坡度让脚下的来路断了一半,底下是否有饿兽正张了血盆大口等待着我?伸出的手又缩了回来。
  走过的路,再精彩,都是回不去的断崖了,还是老老实实走好前面的路吧。再不敢冒然做任何动作,循规蹈矩地努力向上。
  一百米的高度,犹如半壁天。
  我是斜着上坡的,为了保持平衡,也为了省却直直向上花费的冤枉体力。与我同路的两队人,一队早已在享受五色海的美景了吧,另一队,我左看右看,已望不到人影,想必刚才被我甩在斜后方之后,一直没有追上来。
  仙乃日越来越高,直直横立在我的面前,我在它的脚下,比蝼蚁还小。坡底牛奶海边的生命们离我是那么遥远,冰川与沙砾完全颠覆了生命的迹象,荒凉的山坡寸草不生,隔着世纪的静谧,除了风,天地之间没有任何声响。在大自然强大的沉默面前,我这个生命体是如此的弱小,小到可以虚化不计。
  这是在哪个星球?我还走得出去吗?为什么这路没个头?为什么我迈出去的脚步如此沉重?……
  一个人身处荒漠,难免会生出恐慌与紧张。呼呼的风仿佛随时会挟裹着我消失。
  各种诡异的想像横穿眼前的静谧,进入我疼痛着的头颅。渺小让我恍若身处另一个时空,脚下的冻土与沙砾对我的疼痛保持缄默。只有我的脚步声成全着我存活的事实。
  于是我固执的迈出我的脚步,让它成为眼前这个世界,除了风声以外,唯一让我欣慰的声响。
  好久好久,仿佛一个,或者更长的世纪,我的耳朵终于被一些熟悉的声音所唤醒。没错,是人声,是我听得懂的话语。尽管我的眼睛还没有搜索到任何生命活体,但我敢断定,他们就在附近。
  我鼓足一口气,狠狠地把自己站立于山坡之顶,仙乃日雪峰的脚底下,五色海的湖岸之上!三座雪山近在咫尺,我在天地之间傲然而立。
  坡的另一边,湖岸周围,远远近近的人影在挪动。
  我终于回到了人间。
  雪山、岩石和山风,与五色海一起绚烂。随着我身影与五色海的拉近,圆形的湖面果然呈现深浅不一的色彩,墨蓝、深蓝、水蓝、翠绿……像魔术镜面一般,幻化不同的姿容。这片流传了诸多神话的湖泊,便是我冒了生命代价想要到达的终点。虽然我体味不到这湖对寻找转世灵童的魅力,更无从见证它“返演历史,预知未来”的功能,犒劳我的,除了它的真实面容,还有这海拔100米的极限体验。
  我的面前,仙乃日与央迈勇以无比冷峻的姿态凝视着这片圣湖,山谷对面,与仙乃日与央迈勇成品字形位置的地方,夏诺多吉,意为“金刚手菩萨”的雪峰之颠,正扬起壮观的旗云。
注:很多资料上显示,牛奶海海拔4500米,而我们在络绒牛场时,海拔表已显示4500米,上到牛奶海,4800米。此文,以海拔表的标识为准,以真实纪念这次行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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