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叙事散文

菜市场 (下)

2020-09-17叙事散文十年兜兰
本帖最后由 雨夜昙花 于 2016-8-18 03:40 编辑

  我印象最深的菜市场,好像永远都只有春天、夏天和秋天。冬天的菜场是萧条的,举目望去,偌大一个场地,除了几个经营冻鱼、干菜、还有小磨香油的小摊,台面上空
本帖最后由 雨夜昙花 于 2016-8-18 03:40 编辑 <br /><br />  我印象最深的菜市场,好像永远都只有春天、夏天和秋天。冬天的菜场是萧条的,举目望去,偌大一个场地,除了几个经营冻鱼、干菜、还有小磨香油的小摊,台面上空空如也。几个青菜小摊十分张扬地堵在菜场的门前,摊上的青菜少之又少。那时反季节蔬菜还不是很多,唯有春天的到来,市场里的蔬菜才多了起来。田地里的野菜,树枝上的椿苗,还有不时新鲜上市的菠菜、韭菜等等,都雨后春笋般现了出来,各种口味的泡菜也从一些角落里涌出,南方的北方的,满足着小城人的饭桌和口欲。
  1993年整整一年,父亲几乎在医院里度过,一边中药调理,一边西医诊治。60年代文革落下的顽疾复发,随着年老体弱,病况每日愈下,只能泡在医院一点点医治,父亲曾戏谑是“抽丝拔麻”。1994年的春天,我们从别处打听到一个能根治父亲顽病的良方,家人便怀着希望和急切的心情,凑在一起商讨。这个药方的主人不在本地,要想集方中全部药品而成一剂,得去外地,那个持有正规药方的人在江苏某地,这就需要我们派人去江苏某镇抓药,到了那里这才知道,那个抓药的地方离那个镇子还很遥远,远在没有公交汽车的乡村。
  在万般无奈的情况下,先生还是自告奋勇,只身一人去了,靠搭乘路边车终于到达那个偏远的小村,取了药,辗转步行几十公里再搭了一个便车回到江苏的某镇,抱着几包期望中的救命药,坐公共汽车回到山东,已是一个星期之后了。看着眼前叫不出名字来的草药,我们仿佛看到了希望,替父亲煎药、冲药,小心翼翼地按要求服用。也许是心理作用,此药服用过后,也确似病情轻了些。
  苦痛的日子,十分漫长。在这漫长的时光里,时间终于走到同年的六月,父亲开始发烧,昏迷,不得不再次住进医院。这次发病来势汹汹,大有将我父亲吞噬之势。当时,大姐单位不景气,正好不上班,就请假,在医院整天陪着父亲。父亲每天都在打点滴,到后来越打越不进药水,手臂都扎青了,透明的玻璃滴管仍然凝止不动,滴进很慢,就像药水在塑料管里堵塞了一般。治疗经费也相当紧张,那时还不兴医疗保险,一切治疗费用都得自己解决,然后才能按比例报销。虽然父亲是建国前期参加工作的离休干部,这一切也不曾幸免,有关治疗中的各种困难,压力,逐一坎坷经历,成为我们最痛苦的回忆。
  为了给父亲治病,母亲整日焦急,她自己的气喘病也时常发作,只是没有人能抽出心来管她。父亲住院到10月底,终于在一个雷雨交加的夜晚,与我们永远地离去了。父亲的离休待遇,只享受了半年。现在,每当看到那些离休老人,在医院治疗时医药费可以不用自己垫付,不但不用垫付,还有超过十二个月的工资和护理费,并且能够得到组织很好的照顾,我就非常羡慕,就会想,如果父亲能活到今天……父亲没有赶上优越的时代,优越的待遇,是赶不上了,就像我们,再怎么遗憾,也追赶不上逝去的时间。
  父亲去世后,母亲本来就不太规律的生活也打乱了,整天神思恍惚,疏于照顾自己,更别说为自己做上一顿有滋有味的菜饭,为此,我开始带着孩子住进家里,和母亲一起度过那些情趣皆无令人难熬的日子。每天早上上班,我都是提前从家里出来,准备路过那个名叫“兴隆”的菜市场。每天提前路过那里,买几把青菜,然后才赶去单位上班,中午下班后就提着那些青菜回母亲那里,娘俩开始洗菜做饭。
  那时母亲才60岁,手脚利索,能洗衣做饭,自己可以照顾自己,也替我承挡了不少的家务,不少的烦恼。后来母亲的心情逐渐好转,加上孩子升学到另一所学校,需要照管,我便不再去母亲那里吃饭,去菜市场的次数也明显减少了。虽然不能经常回家,但仍惦记着母亲,想她每天早上起来,一个人望着偌大的庭院,怎么样独自举目,旧事历历,凄凉沧然。
  2000年5月,我先生因动鼻间隔手术,入院住了一周的时间。手术导致鼻腔出血,从出手术室那刻起就血流不止,我只好整晚不睡,一遍遍帮他擦拭。仅七八个小时的时间,用去了几大包纸巾。终于熬到天亮,万物复苏,喧声嚣起,病房里人语窃窃,走廊里车轮辘辘。阳光照进洁白的房间,病房里,不掺颜色的白,映着病人的脸色,只有他显得更苍白。医生说,这是由于失血过多的缘故,需要日后在饮食中想办法补充。
  据说乌鸡加黄芪、枸杞会补气血。我问询了病房里的人后,得到烹制的妙方,如获至宝,扔下脸色惨白的人,急忙去菜市场买材料。菜市场的西北角,红字的铁门旁,左拐有一个长长的夹道,夹道里塞有一个个方形的铁笼,依次排成几行,摞数层,每笼装有不同品种的成鸡。夹道往南,摆了一溜铁皮制作的案子,几个沾满油渍的铁盒平铺案上,内中早已摆满杀好的仔鸡,其中就有乌鸡。案边水淋淋地滴着污浊,脚下泥水横流,气味难闻。
  一边像个斗士,一边像个罪人,怀着这种复杂的心情,买了乌鸡,拿回家净洗干净,盐、椒渍浸,放入沙锅里,用火炉大火烧开,小火慢炖,直到汤浓肉酥,这个过程要两个小时。每周,我都要买上一只,如此煲制。漫长的一个月间,只很勉强很不情愿地吃掉了五只。我不是医生,不知这五只鸡的营养,能为他补回多少原本年轻的血气?
  2001年春天,由于工作繁忙,压力太大,我患了严重的失眠,经常整晚睡不着觉,不久身体就垮了,贫血,且伴有心律不齐,经常感到头晕目眩。正好单位组织员工到医院健康查体,我去量血压,把眼睛紧盯汞柱的医生惊得不行,一个劲地劝我休息,不要再拼命地工作了。可单位很多事情离不开,我也不好意思请假,在中药医生的指导下,我又一次频繁地走向菜场,去买乌鸡、党参、黄芪,去加工所谓的人参大补汤。几年过去,喝了多久,成效有无,难以说清,十多只乌鸡遭我无情之手,而低血压、晕眩之症却顽固地继续,与我如影随形。
  常期进出菜市场,让我认识了一些不错的小贩,他们中间也有当地的菜农。比如胖壮的花嫂。她原本生活在乡下,丈夫在城里上班,孩子也考取中学在城里读书。为照顾在城里工作和上学的丈夫和孩子,毅然进城租下几间旧房,没有装修便住了进去。白天在这里卖菜,到了黄昏赶回家去,为丈夫和孩子烧火做饭。尽管时间过于紧迫,但卖菜的收益不少,一个几口成员的普通小家生活富裕有余,也便让她更加坚定了扎驻城里的信心。每每去菜市场打个照面,搭一两句话语,总是看她一脸开心,笑容辗然。
  还有一个菜农,家就住在附近,自己种菜,到市场里卖菜。暑假时带着上高中的儿子,笨拙地帮中年父亲秤菜,找零钱。后来这个菜摊就不见了。听说,那个孩子出了车祸。晚间放学之后,和一群同学骑电动车回家,或许一路黑暗,或许有些微弱的灯光,迅疾的电动车还是撞在停放在路边的一辆挂车尾上,恰好碰着的是头颅。疼过之后,没破皮伤口,也没有流血,自然也就没放心上,看车旁没人,更没有深究,以为都是自己的错,就骑车回家了。
  正是农忙时节,家人都不在家,白天下地,晚上还在地里忙活,那个孩子见家中无人,胡乱躺下一个人睡了,不想睡下之后再没有起来。听坊间传说,那孩子的身上没有明显得伤痕,但枕边留有许多呕吐物,报警后的法医鉴定也是头部伤及所致。如果家中有人,将孩子及时送进医院,或许就会避免一场灾难,然而……人生真的是有太多的遗憾,无法弥补,从那之后,这个卖菜的中年男人,便再也没有见过。
  我住的小区门口有个卖菜的小摊,摊主曾是我们学校的学生,高中毕业后没考上大学,就和女友在小区门前就近摆了个小摊,早上卖油条豆汁,苇叶粽子,中间卖四季蔬菜。冬出严寒,夏出三伏。眼看着两双手,在严酷的冬天里红肿,在温暖的春天里消瘦。从前的女友变成了妻子,从前的同桌,变成了丈夫。如今女儿已长大成人,在这所学校上高中,儿子在上小学。小摊不大不小,青菜不多不少,保持着十几年如一日的规模。只是人缘好,光顾的人很多。他的青菜,都是每天清早到菜市场批发的,然后拿到小区来卖。每天都是刚采摘的新菜,十分新鲜。他的所有的收,都是这么得来的。
  有天我问他,菜市场有一位卖鱼的妇女,身材虚胖,腹部肌肉几乎层层叠起,大凡见过她的都说足有三百斤,她现在还在市场卖鱼吗?他说,那个摊位也许还在,鱼也还卖,只是那个妇女早已过世了,现在换她的女儿和儿子在卖了。菜市场卖鱼的太多了,并不像以前那么只两个鱼摊,很显眼,现在,她的儿女们的小摊已经不容易找了。他以为,我可能与她沾亲带故。
  我“哦”了一声,心里说,我哪里去寻找!人世沧桑,我只想知道,那些我曾经认识过的人,他们生活的怎样?人和人的遇见,就像沙子和沙子的遇见一样,曾经的打成一片,曾经的抱成一团,一旦浪花袭来,都会将它们打散,先是错过,然后是分离,直到再也踪影不见。曾经熟悉的陌生了,曾经陌生的熟悉了。然而,无论命运怎样弄人,我们还是选择了珍重,选择了相惜,选择了记忆和不离不弃。就像我的一盆兜兰,养了十年,守了十年,只给我开了一次花看,十年兜兰,一现芳菲,我却仍然与它不离不弃,怎么不是人的本性使然?
  近几年来,小城里的变化越来越大,无论是高耸的大厦,还是平地而起的高层居民楼,都是拆除了这样的一个旧地方,建立起了那样的一个崭新的城市形象,电视广告里除了楼盘开发,就是花园式小区竣工,绿化过的人行道,平展而宏伟的广场,喜庆的音乐,以及广场舞……都让人不无感喟,这座焕然一新的百年老城。它像一列长长的火车,越往前走,你就越想往后看看。总觉得已经走远了的背后,还会有一些不舍的风景,被哪刻的你遗漏。
  人最大的烦恼不是记忆太坏,而是太好,那些消失在人类的视线里的景物抑或渐次退后的风景,牵动着的才是最为美丽的乡愁。
  我们生活中,有一些东西越陈越香,越陈味道越浓。比如酒。而对于一座城市来说,不断让它的面貌日新月异,是非常必要的,它越新越会受到外界的刮目相看。我记忆中的这个菜市场,就是这样悄然而自然地消失的。俄国杰出的作家、思想家赫尔岑说过:“消灭旧事物,这就是未来的诞生。”历史的洪流无法拒绝,新型的城市和愈来愈重视的旅游业,不仅开阔了居民的视野,提高了人们多种经营的收入方式,更让人们为自己身居小城,为所在这座城市里的生活倍感骄傲和自豪起来。
  每一个城镇的领导者、改革者宏伟的蓝图上,都勾画着这样的杠杠和道道,他们非凡而特别,别出心裁地闪耀着智慧的光芒,让我们感叹和激昂,让我们在新生活的荫凉里感受自由和浪漫,畅享幸福和安康。在不知不觉中,我们走向进步,走向文明和上升。但是,偶尔回过头来,看看那曾经走过的那些弯弯曲曲的足迹,我们也难免有些不合时宜的感伤。不是吗?那架构在废墟上的过去,留下了我们多少难忘的记忆。正是这些陈旧的记忆,给过我们无数美好、无数彷徨,无数怀念的经历和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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