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抒情散文

黄姜岁月

2020-09-17抒情散文澧水寒儒
本帖最后由 雨夜昙花 于 2016-8-18 03:26 编辑

黄姜岁月一株株黄姜,附着了乡民穿过覆满灰尘的岁月往事,同样,乡民在岁月里匍匐的身影也依稀可辨。面对一株繁茂的黄姜
本帖最后由 雨夜昙花 于 2016-8-18 03:26 编辑 <br /><br /> 黄姜岁月
一株株黄姜,附着了乡民穿过覆满灰尘的岁月往事,同样,乡民在岁月里匍匐的身影也依稀可辨。面对一株繁茂的黄姜,已然遁去的时光就不再遥远。
许多年前的某天夏日早上,我早早地起来后,娘已经为我和小弟准备好了油炒饭。在一番囫囵吞枣之后,不忘猛喝几口苦茶。爹说饭后喝茶不容易犯渴,爹的经验被我们直接运用。吃罢饭,喝足水。然后换上长衣长裤,带着刀拿着锄头背着背篓向山里进发挖黄姜去了。
莫道君行早,更有早行人。路边草木上附着的露水早已被挖黄姜的大军拂扫而去。我和小弟只得惋惜。但我和小弟并不放弃前行的脚步。我们坚信我们有大人们不具备的优势。比如我们的眼睛有着水晶般的透明,可以遥远地观望到一棵生长得隐秘而茂盛的黄姜。比如,我们矫捷的身手,还可以在短距离短时间内直击本质,将一棵黄姜蔓生芜杂的藤蔓理顺,挖得希望深沉的黄姜。
大人们行事素来就是自诩为高瞻远瞩和大刀阔斧式的。通常,大人们会选择行进至遥远的大山通过挖掘黄姜的方法来获得暂时的幸福。大人们不惧怕阳光的猛烈,不惧怕山高路远坑深,不惧怕隐藏在山林里的马蜂和蛇随时制造的潜在危险。大人们被一个个细节支撑的幸福片段安慰着,像一只只毫不畏惧稻草人而拼命偷食的鸟儿,以强悍的铁脚板征战羊肠小道和路途遥远的山林,以坚强的手臂披荆斩棘银锄挥舞挖掘一棵棵充满荣耀的黄姜。大人们的思想境界,暂时我们不能抵达。
六月的阳光打不败大人们前进的脚步和信念,汗水不停地从汗腺和皮肤上喷涌,他们的额上,脸上,身上流淌着一条条小溪。大人们身体里一直鼓荡的江河,并不拒绝与小溪那样向前奔流。藏匿于枝桠间的蝉一声声叫着夏天,呕哑嘶折难为听。好在乡邻们不是诗人,不会触景生情,否则会大哭一场,抑或酒入愁肠,留下几许墨香。阳光之下,大人们放大的瞳孔盯着午后的黄姜藤蔓。绿色浓醃,树木的绿意在光影之下变得混沌模糊。汗水裹挟着树木枝叶的木屑以及草屑在身体流淌,变得奇痒无比。大人们并不去抓,以内心的定力克制着。人们清醒地知道,所谓的风疹就是在一点暗痒之时,毫无顾忌地抓瞎所致的。黄姜的诱惑胜过了一切外在的侵袭。黄姜不再是一棵棵潜伏于山林的黄姜,而是油盐酱醋,而是小鱼小肉,而是薄衣薄衫,而是稻禾所需的农药。念想愈深重,动力就愈强。大人们是一个个懂事的孩子,把艰难困苦藏在心里,把战胜困难的决心表现在行动上。一棵棵黄姜就挽救了他们。
大人们有着内敛和不易觉察的狡猾。他们倘若发现了一处大量生长着黄姜的地点,就会默不吭声地挖,全力以赴地把发现的黄姜据为己有。大人们准备充分,背着的背篓里,通常还带着一个蛇皮袋,足以盛放大量的黄姜。可以用黄姜兑换的欲望被黄姜一点点填平。一口口水就变成了食物,信念把饥饿拒之门外。夕阳西下的余晖开启了夜幕。大人们背着或挑着沉重的黄姜排着长长的队伍凯旋而归,引得不少临渊羡鱼的乡邻羡慕嫉妒恨。
挖黄姜的浪潮汹涌而来的时候,是上世纪90年代。一斤生黄姜可以卖两块。不用去赶集,药材贩子比爹娘还要好。彼时的肉卖3块5。看着一对对列队而归的挖黄姜的队伍,不光临渊羡鱼的乡邻们默叹,连爹娘也叹息。爹没有挖黄姜的天赋,进不得六月的山林。一进山林,就会被山林漫漶的草野之气打败,不时生一身风疹足以让家里丧失半斤盐供他用盐水洗澡祛疹。爹百般无奈。一身风湿的娘,腿脚不便,忍看别人借黄姜“致富”。于是,他们隐隐约约地把希望寄托在我和小弟的身上。我和小弟并不抱怨,现实,让我们不能拒绝。
六月农闲。六月,也正值暑假。我和小弟对抗暑热,挖黄姜,以这样的方式进行着形容词意义上的任重道远。一天天不少的收获,让我们不再想像着被大人们占据的越来越小的地理空间而哀叹,也不再仰之弥高地表达对大人们的仰慕。我们以刀和锄头构想明天,构想未来。我们不像宛如深潭般的大人们,没有太多的羡慕嫉妒恨,不假想张三李四王五被蛇咬被雷蜂蜇。行走在进发的路上,我们只想着满眼碧绿的黄姜藤蔓被大人们枯涸的眼睛漏掉成为漏网之鱼。
其实,在挖黄姜的路上,我们并没有目的,或在路边逡巡,或在熟地里挖掘。一棵棵不被大人们入眼的黄姜成了充实我们简单理想的物象,我和小弟狠就狠地挥锄挖掘。一棵小长满胡须的黄姜被我和小弟抖掉泥土的时候,我们的理想似乎又近了一厘米。其实,长满胡须的小黄姜是不被人们看好的,不过倒不影响变卖,但麻烦的是需要剪短那一茬茬酷似爷爷嘴上的胡须。好在娘并不嫌弃我们的劳动所得。所以,我们也就不在乎黄姜的大小,一概收入囊中。
我和小弟也希望能挖到像红薯一样大小的黄姜。只是,希望总是一次次失望。熟地里荒废未久,生长的黄姜个头并不大,数量也不多。荒废三年以上的地里长的黄姜还不错,偶尔也能挖出一个状如小红薯的黄姜。我和小弟的心里会美一阵子。终于,跟村里的小伙伴们一起交流的时候也可以大言不惭一次,是时的荣光会超越变卖黄姜换来的肉食果腹的欣悦。
黄姜大行于世之时。村里也会有关于挖黄姜的新闻报道,不过只是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谁谁谁收获最大,谁谁谁挖黄姜费力不讨好被蛇咬被马蜂蛰。这样的新闻对我和小弟有一定的刺激,只是在爹娘那里,却并未成为交谈的关键词。悬挂在娘嘴上的关键词是:小心,注意安全,不要逞强。捕获着流露于娘眼睛里的慈爱的目光之后,我们总想成为村里的新闻事件,那种充满赞不绝口具有榜样力量的好事件。
我和小弟挖光了熟地里的黄姜之后,却并不甘心资源枯竭的事实而一蹶不振。相反,我们会越挫越勇,发掘更为广阔的资源。比如,在距离上,我们会把与家的距离拉远,向着更远的地界进军。比如,我们还会把目光从熟地瞅向枞林、瞅向竹林。一次次收获的欣喜,就像一把把肥料滋养的蔬菜、稻禾,我们变得更加勇敢和肆意了,我们借着黄姜的力量开始抵达感性认知的天堂。我们的双手仿佛成了改变不良现实的工具。
枞林里生长着手指般大小的土姜树,丰富的腐殖质一面令土姜树和其他灌木肆意拔节,一面也令生命力强大的黄姜到处生根发芽。不过黄姜并不是土姜树的对手,只能以瘦骨嶙峋的姿态展现着生命的坚韧不拔。当然,我和小弟不会深度探究木本与藤本植物生长力量的此消彼长。只晓得以刀砍斫,让纤细的黄姜藤蔓呈现在我们的面前,然后坚定地挖掘,然后如此循环往复。我们没有累的概念,眼前晃动的是娘忧郁的眼神和金光闪闪的钞票。
并不是所有的枞林都长黄姜,在搜罗过几座山之后,我和小弟的收获终于成为暂时泄气的理由。因为黄姜最终不是灌木们的对手,黄姜能够存在,本来就是一个生命个体不屈不挠存在的象征了,何必苛求枞林里的黄姜能帮助我和小弟能成为制造村里新闻事件的事实呢。好在我和小弟有一棵貌似强大的心,不甘失败,四处寻找黄姜。
某天,娘在从菜园回来告知我们,说他在菜园坎上的竹林里发现了几株黄姜。听娘告知,我和小弟欣喜万分。立即,和小弟深入竹林去挖。竹林里生长的是楠竹和小山竹,腐殖质也很丰富。大概是生长的黄姜多年未被人发现的缘故,生长得还很茂盛,一团团碧绿的藤蔓在清理挖掘之后,能得到一两斤黄姜,近似手臂般大小的黄姜终于震撼了我和小弟的视野。我和小弟在阴凉的竹林里,忘我地挖了一天,挖得到了两背篓黄姜,爹很高兴,娘也很高兴。爹悄悄拿出抬秤称了一次,一共八十斤。爹是头一次露出了笑意。他一直对我和小弟挖黄姜的事不屑一顾,他不相信我和小弟能折腾起多大的波浪。娘除了把藏了许久许久的腊肉拿出来用来犒赏我们之外,娘还许诺会给我们买一套新衣裳。被爹娘肯定,我和小弟就这样一直情绪饱满,勇往直前。
这次变卖的黄姜换得的钞票拯救了爹的稻禾,也拯救了爹惯于赊借的面子。爹不再说道大人们挖黄姜的动人事迹了,他把目光放在了我和小弟的身上。欣慰的是,他并不坐以待毙,他再一次牺牲面子,问别人借了一点钱,开始学着干收黄姜的生意了。爹这一次的迈出,倒成了爹干小生意的肇始。真是歪打正着。
我和小弟依然挖黄姜。从一块竹林向另一块竹林。鼓励和被重视成为勇往直前的理由。竹林里潜在的危险是和竹子颜色一样碧绿的竹叶青蛇,若不小心被咬到,仅仅靠黄姜是不能拯救性命的。尽管危险存在,但我和小弟仍然坚持。我们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后来,我用棍子对着长有黄姜藤蔓的地方敲击,试图赶走盘踞此地的蛇。此法果然凑效,我和小弟挖黄姜也很顺利。一个暑假,我们跑遍了村里附近的竹林和山林,挖到了几百斤黄姜,变卖成钞票之后,爹娘为我们自行解决了学费而大为欣慰。
黄姜春绿秋黄,一年一度阒寂生长。黄姜被挖掘之后,残留的部分会不断地向大地吸收营养,完成生命的涅槃。一点点丰腴,一点点长大。再度进入人们的视野。
在黄姜岁月里,人们以挖掘黄姜为乐,把猛烈的阳光敷在身上,让一个个窘困的生活细节变得开始温顺柔滑。一株株黄姜,成就了人们的暂时的卑微的理想。乡人很感谢黄姜,他们的一脸菜色被黄姜以黄金般的黄润泽之后,变得有了血色和勇气。就这样,他们以刀和锄头进军山林,使沉寂千年的黄姜,实现了应有的价值。我和小弟也感谢黄姜,我们充满了阳光味道的躯体反射着古铜色的光芒的时候,我们欣悦我们身上有了深沉的乡野泥土的草木气息。
过度挖掘,使乡民的理想不再丰腴。黄姜岁月在三年之后,汹涌的浪潮终于过去。可能,有人以为黄姜没有故乡,可以随心所欲被豢养。结果,大量的黄姜被种植在千顷良田里,吸收肥料,接受着精心呵护,结果,离开了故乡的黄姜并不成就人们的理想。经营不善导致豢养失败的黄姜种植事业,从此也销声匿迹。只有山野的黄姜承接着阳光雨露,以藤蔓迁延的方式汪洋恣肆。
草野属性的人们并不关心草野属性的黄姜。好在黄姜有着强大的自我恢复和再生功能。一点残留的黄姜细微末梢,一片嫩叶就可以繁芜成一串串藤蔓。只是,人们没有再生功能,无法医治自己身上的病,不幸的是缺乏自知之明。
乡里人不再奢谈黄姜。他们转移了兴趣爱好。黄姜的风光已经不再,一块钱一斤的黄姜,无法撬动人们的神经,我和小弟也不能。如今,村里只有兰伯兀兀穷年挖着黄姜,与黄姜进行着神形契阔地交流。虽我不能融入,但我和小弟却不会忘记那段黄姜岁月。不时,我会想象那时穿过的黄姜岁月,一次次回顾黄姜岁月里具有的刀锋那样质感的锋芒,就会毫无惧色地面对一路迎面而来的风风雨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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