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叙事散文

胡同:遁入老时光的一截柔肠

2020-09-17叙事散文冉令香
1、窄窄的胡同,被高高的红砖青瓦房拥挤得歪七扭八。温存的风,翻过青石院墙,检索家家户户的春夏秋冬。土路上钻出簇簇杂草,贴墙根儿东瞭西望,那慢吞吞的光阴就在小胡同里徜徉。几许苍凉,几许破败,条条胡同就是老街两侧延伸出去的触须,歪歪扭扭,长短不


  1、窄窄的胡同,被高高的红砖青瓦房拥挤得歪七扭八。温存的风,翻过青石院墙,检索家家户户的春夏秋冬。土路上钻出簇簇杂草,贴墙根儿东瞭西望,那慢吞吞的光阴就在小胡同里徜徉。几许苍凉,几许破败,条条胡同就是老街两侧延伸出去的触须,歪歪扭扭,长短不一,宽窄各异,沉淀在时光河里游弋。
  我犹疑的视线在小胡同里摩挲,一位农妇端了簸箕迎面走进了我的相机。不知是我那张陌生的脸,还是相机的贸然闯入,阻止了她悠然恣肆的脚步,慌乱中她躲进旁边的大门,偷窥我的一举一动。
  她绝对意想不到,这个在胡同口徘徊眺望的人也曾是胡同的居民。而今,我跨越了二十余年的时光再来,就成了走进这个村子的陌生人。不是我不想回老家。其实,是我一直不敢回老家。
  回老家看什么?那座空荡荡的院子,老得让人伤心。那些坍塌的房顶,那些裸露的房梁,那些颓败的石墙,还有那几棵老枣树,爆裂的树皮、歪斜的身子,哪一眼落下去都是伤感。
  我,还是来了。此刻,就漫无目的地走在老街上,翻检那些衰老的胡同。街,依然是那条老街;胡同,依然是那些羊肠胡同。一天天苍老的,唯有岁月留痕。
  2、这条蚰蜒腿一样的小胡同,一道坍塌的土坯墙默默地守在入口。再往里,两座石屋的外墙像两扇门板,把向里延伸的胡同收得更细更深。我不知道,德顺爷那长把的锄头?头,如何委屈地穿行其中。也不知道,他颤颤悠悠、颠簸起伏的扁担缀着水桶,如何小心翼翼地行走。一身尘土两腿泥,收获也好,播种也好,胡同里总响起他苍凉的唱腔。那些年的戏台上,描眉勾脸,他唱《铡美案》,也唱《小二黑结婚》,最拿手的还是《七品芝麻官》。田间地头歇息时,抹一把脸上汗珠,拍拍裤腿上的土也会“咿呀哇呀”地唱。那番幽默诙谐引得围观者哈哈一笑,也能暂时忘掉空空的胃囊。戏台子衰败了,德顺爷唱戏的兴致依旧浓。不管大街上阴晴雨雪,只要一转过街口,走进胡同,他紧绷的神经就会自然放松,不由自主摇头晃脑地走着台步,亮开嗓子吼几句戏文,那条通往家门的胡同就成了他挥洒过瘾的舞台。
  听惯了德顺爷唱段的胡同,今天冷清异常。据说,93岁的德顺爷走的时候,他儿子请吹鼓手在胡同里吹了一上午《七品芝麻官》。谁都明白,小胡同才是德顺爷最忠实的听众。
  3、那两簇碧油油的麦冬点缀在大门槛外,那细瘦的叶子也在品味男主人的胸襟尺度。一道突出的山墙,折转了胡同的走向。两家高耸的檐角,急欲吻成一体。不知道,那手推车“吱吱呀呀”的哀叹,可是福贵无奈的抱怨?他宽宽的地排车,如何转弯抹角,跟着一双黄胶鞋穿梭来往?
  东家的房檐凭什么高出西家三砖?李家的院墙为什么越过了公家划定的界限?那条条电线在屋头架起电网,哪里辨得清邻里之间的鸡鸣犬吠?滋味丰厚的农家日月,就着鸡毛蒜皮,磕磕碰碰,在小胡同里旋转酝酿,哪一天都过得满满当当。此刻,我真想听听母鸡下蛋的“咕咕嘎嘎”,盼望木门后看家狗的摇尾乞怜,可悄无声息的胡同冷淡地拒我之外,一扇紧闭的铁大门后,只有外窥的猫眼。
  4、像这种院落年代就更久远了,深陷在胡同底部,沉睡了将近一个世纪。青砖鱼鳞瓦,青砖砌院墙,雕花门框、窗棂,哪里是一般人家的建筑格局?看看,房瓦间隙杂草丛生,那裸露的椽子和房梁,伴着寥落的桐花,默默走过一个个春夏秋冬。人走,院空,曾经的热闹和繁华都交于这一院寂寥了。
  衰落,凋敝让这条胡同了无生机。曲径通幽处,转过屋角,这里竟然还有居住的人家。这石屋大概是上世纪五六十年代建成,仅凭那一米多高的石院墙和巴掌大的小窗户,既可想象屋内的昏暗潮湿。这里因该是老光棍瘸五的家。
  不知道,《西厢记》、《牡丹亭》、《杨门女将》、《嫦娥奔月》的年画,是否还温暖着那些暗淡的墙皮?不知道,那黑桌子、瘸腿凳子、小木柜子、大水缸,是否还陪伴他蜷缩在床上?没有炊烟缭绕的房顶,没有鸡鸭鸣叫的院落,日子的味道已随着时光惨淡地陨落。
  一瓶瓶老白干麻痹了他的神经,一年年的孤单寂寞消磨掉了他的生活热情。那散乱地堆在屋角的一大堆白酒瓶,无声地控诉着他的嗜酒如命,脑血栓早已让他瘫痪多年。石屋老了,他也老了,他挣脱敬老院的怀抱,执拗地瑟缩在空荡荡的家。村委只好每天花15元钱雇佣村民照顾他的一日三餐。
  院外小路,杂草蔓延,那几个落寞的脚印最明白个中滋味。那道残破的木门半掩,说不清日子的温热寒凉。院墙外枯死的老树阻止了我行进的脚步,那些僵硬干瘪的枝条恰是时光匆匆丢失的老年斑啊。
  5、一辆鲜红的轿车端坐在胡同底端,那睥睨一切的架势与旁边高墙、宽厦的大院落十分匹配。水泥抹墙从头到底、水泥路面一尘不染,这底气十足的胡同总算与时下城镇里的流行色同步。只是这灭绝生命的水泥灰,总有说不清的距离感,让我感触不到乡村的真实贴切。
  这光秃秃的水泥墙,哪里适合丝瓜藤蔓安家?那些粉紫色的扁豆花何时爬得上它冷漠的墙头?这空空的胡同哪有奔跑呼叫、追逐游戏的孩子?那月明星稀的夏夜,还有谁抱着蒲团、凉席聚在胡同头的池塘边纳凉,听捋着山羊胡的董老爷说书讲古?沉默的胡同越来越沉默,一茬茬走出去的人再也没有回来。老了的,永久地沉睡了,再也不理会胡同里的风雨寒霜;搬出去的,偶尔回来看看,只会看着衰老的胡同慨然一叹。
  丢失了的胡同,再也找不回来了。随着老时光衰败了的胡同,再也没有了复苏的技能。当我站在不远处新建的楼群居高临下地俯视胡同时,它们正悄悄地变酥变软,成为遁入老时光的一截截柔肠。
   2015年8月1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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