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叙事散文

大青驴

2020-09-17叙事散文半树
本帖最后由 雨夜昙花 于 2016-8-17 22:34 编辑

  爷爷辈走失了一个,剩下的两个都娶了当地的媳妇。他们成家后,祖母仍然将家族的一切掌控在手里。追溯家族的血脉,我想,这可能是整个家族女人掌控经济大权的源
本帖最后由 雨夜昙花 于 2016-8-17 22:34 编辑 <br /><br />  爷爷辈走失了一个,剩下的两个都娶了当地的媳妇。他们成家后,祖母仍然将家族的一切掌控在手里。追溯家族的血脉,我想,这可能是整个家族女人掌控经济大权的源头。在我的父辈,也是如此,都是家里的女人掌控经济,男人只管干活,还有一项重要的内容就是孝敬他们的母亲。
  幼年的时候,我看遍了因为这种“孝敬”而引发的“战争”,无一例外,所有的男人最终都是胜利者。他们在“孝敬”母亲上面,毫不妥协,任何力量都阻挡不了,由此,我又一次感觉,祖父的影子还在,只是被深埋起来,变形,扭曲,以另外的方式呈现。所以,女人们在一起,会自嘲地说,嫁过来,别的没有承继,唯有一个老娘。
  夜黑的时候,女人们说的这个“老娘”的楷模——祖母,会挪动小脚,一丝声响都没有,鬼影一般在家里的角落飘荡。所有的门都要锁了又锁,孩子也不准在晚上哭叫,否则会引起她暴躁的怒骂声,那声音也像鬼一样,久久在家族房屋的上空回荡。她的媳妇们怕她怕得要死,怕夜晚也怕得要死。最后,祖母去看她的大青驴。月色惨白,树影倒映,她坐到干草上,喃喃自语,一个小时接一个小时和大青驴说着话,没有人看得懂守寡女人的心思。
  奶奶晚上是要起来喂一次大青驴的,整个家族的三十亩地都依靠这头青驴来耕种。
  这是一件极为恐怖的事情,奶奶每次身子都哆嗦不停,已经有“土匪”来偷了几次了,是奶奶的尖叫声吓跑了他们。这次,“土匪”不再理睬奶奶的尖叫声,他们镇静地将拴大青驴的绳子解开,一个人拉,一个人在后面用脚揣。他们如此肆无忌惮来拉驴,是一件不难理解的事情。支撑这个家族的男人死了,而且就是他在,他也是一个养老女婿。他在村庄中是唯一的外姓人,任何人都可以嗤笑他,连带嗤笑他的女人,他的儿子,还有他的媳妇。
  直到我上小学的时候,父亲在街上走,还有孩子们在后面起哄。我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要起哄,唯一知道的是,我们低人一等,毫无道理地低人一等。家族的孩子从来不和村子里其他的孩子玩耍。我们从小抱团在一起,逃脱不了的相遇,就会爆发一场群架。往往鼻子留着血的孩子回到父母身边的时候,还要承受父母的一顿暴打。他们从来不会和其他孩子的家长一样,站在大街上,唾沫横飞,几个小时不停的大骂,骂这个来自外姓的家族,骂这个家族男人的无能和懦弱。这个家族的孩子,从小接受的就是自卑的熏陶,这种自卑带来极度的抑郁,像刀子插在家族的血脉中,任何力量也拔不出来。
  青驴恋家,它顺从,不歧视这个家族的男人和女人。面对“土匪”的挟持,它死也不挪动半步,仰着脖子凄厉地尖叫,声音在村庄上空久久不散,所有的家狗也开始吠叫,整个村庄成了一场声音的盛宴。我猜想,那个时候,很多的人也许在偷偷发笑,嫉妒让他们的心态早就扭曲,他们恨不得这个家族立马就衰败下去,贫穷下去,最好到处去要饭、流浪,离开村庄,这个村庄容不下一个显赫的外姓家族。
  家族里唯一的两个男人,提着裤子,趴在门后面看着“土匪”,身子瑟瑟发抖,气也不敢喘。奶奶也在窗棂后面窥视着,身子同样抖个不停。一个“土匪”终于失去了耐心,他拔出刀子,狠命捅进青驴的后臀,鲜血从青驴的后臀奔涌而出,青驴惨叫一声,发疯一般向外面疾驰。
  眼看着青驴的背影要隐没在黑黝黝的苞米地后面,奶奶用小脚揣开了门,手里端着一杆火枪。她爬上墙头,先是向夜空中开了一枪,火光顿时映红了整个天空,村庄瞬间阒静,这静是沉默两代人后的爆炸,几十年窒息、屈辱生活的抗争。奶奶开了一枪后,身子开始骑在墙头上,她疯了,披头散发,火光炸响了天地,两个儿子还是提着裤子,站在墙下,突然不认识自己的母亲。
  奶奶说,黑影中,那两个“土匪”扔下青驴连滚带爬钻进苞米地,不见了身影。青驴这个时候转头就向回跑,奶奶迎上去,摸索着青驴被捅伤的后臀,哭了起来,抬头,奶奶看见祖母也瘫软在墙头上,眼泪同样哗哗地流下来。
  我问母亲,祖母怎么会有一杆火枪?母亲说,你奶奶没有讲给我。我再问母亲,当时为什么家里的两个男人没有拿起火枪去追赶青驴。母亲鄙视地说,这个家族的男人就是这样,别指望他们能支撑起一个家。这验证了我对祖父的猜想,我一直认为,置下三十亩地的祖父,同样是一介书生,他可能绝非传说中的那样强悍和健壮。但母亲的话刺激了我,我开始变得沉默无语,我也是这个家族的男人之一。
  第二天,祖母的两个儿子,背着母亲拾掇好的行囊,离乡背井,走上了城里学徒的路。我猜想,祖母大概已经知道,村庄永远不会是她的子女安居乐业的最终归宿地,尽管家族拥有三十亩肥沃的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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