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叙事散文

心在云端身在尘

2020-09-17叙事散文李兴文
浮尘来自遥远的北方。    雨雾,曾经在上一个冬天里昏昏沉睡,现在醒了,与初上的树芽和初绽的花一并醒来。它们正赶上浮尘从遥远的北方游荡过来,鲜活稚嫩的和老气横秋的就那样相裹相挟。    春天的早晨就这样幽暗了。来去如常的日子也便更加让人看不
  浮尘来自遥远的北方。    
雨雾,曾经在上一个冬天里昏昏沉睡,现在醒了,与初上的树芽和初绽的花一并醒来。它们正赶上浮尘从遥远的北方游荡过来,鲜活稚嫩的和老气横秋的就那样相裹相挟。    
春天的早晨就这样幽暗了。来去如常的日子也便更加让人看不透。总想看到一些什么,比如更远一些的日子,已经过去的,或者尚未来到的。但看不见,将来的,仿佛被浮尘与雨雾遮蔽了,过去的,也被它们挥手抹去,春天总是这样迷蒙混沌的。    
也有过响晴响晴的春日,但似乎太空旷了,那样的无遮无拦有些空洞,有些虚假,让人心虚,包括人自己,仿佛一切都无来处。天又阴了,浮尘和雨雾裹挟在一起,自天徐徐垂落,仿佛从前那些再无用处的日子,干缩了,扭结了,粉碎了,搅和了,像骨灰一样随风飘落。    
天将雨,阵阵流气凉飕飕的,但无入骨的寒意,似乎也该叫做凉爽,是温润的凉爽,宛如凉到恰到好处的白开水。那种凉爽笑不露齿,但行如落花,恰逢春风骀荡,就情不自禁地动了步摇。梨花一样的面庞就在那样美妙的时刻转过去了,要融进越来越温润的春天里去了。抓不住,根本抓不住,即便早已经迫不及待地伸出手去。除了凉爽,除了温润,只留下空荡荡的春天了。    
美人和春天从来都是这样若即若离恍恍惚惚的。或许曾经见过还刻意记住了样子,或许只是想象过、在梦里看见过,人的样子出现的时候春天也出现。春天来临的时候,人也像鸽子在浮尘中自由自在地飞着,羽毛还是洁白如雪的。尽管浮尘蔽天,但因为还有悄然而至又悄然而去的雨,春天也就是不老的。    
看春天想美人的人却老了。    
当沉沉雨雾携着漫天浮尘徐徐垂落慢慢围合,这样的春日竟也会变成绿锈满盈的铜镜,里面印着一个人至中老的影子,影子的背后,青丝如云的美人笑意甜甜地站立着,她穿着火一样活泼而热烈的上衣,青色的盘扣把领口系得紧紧的。    
北方有佳人,但为什么一定在北方呢!莫非那样的佳人原本生于浮尘、长于厚土,沉积多年也沉寂多年,然后赶上一场大风吹过,整肃秀美的家园身不由己向未知的远方开始迁徙。浮尘一样的人,什么时候沉落,落在何处,都不知道,都说不清楚,但总有一天会落下去的。遇上浮尘,就像遇上远道而来的女人,不必追问她的来历出处,不必细究她原来穿过白毛大氅还是穿过青花小褂,也不必探问她曾在乌篷船上摇摆过还是在高头大马上颠簸过,反正她就是那么一个女人,没有金银细软没关系,没有华丽衣裳没关系,没有三亲六故没关系,没有学问也不要紧,她有七情六欲就行。    
也不希望她仅仅是一个诗意灵魂的化身——太缥缈了,那将是比夏日虹霓更加远不可及的。    
她成型了吗?已经是一个真正的女人?那么,怎么还未揽她入怀!她在一些人瓢忽无定的臆想中。踌躇满志的时候,她的丰颊肥体不是肥胖,是美,美得雍容华贵,美得安全可靠,美得后顾无忧。那是女人们的另一种朗朗晴日。在桃花流水一并笑语声喧的时候,阳光下的土地、空气、流水都是温热的。丰颊肥体的女人总不怕冷,强健得常常出汗,领口上那一副青色的盘扣从来都不是系得紧紧的。她们在春日里穿着大襟开胸的春衫,她们有白色的或者粉色的抹胸,把美丽的肌肤安抚得很熨帖的。那样的脖子那样半掩藏半袒露的样子太完美了,男人们的想象力会死在那里的!王好细腰,女多饿死,怎能不是幽咽昏昧的浮尘呢!    
能见到的北方正在下雨吧。云雨之后的天空现出瘫软不堪的样子,面相也是煞白煞白的。很亮,仿佛有一场并不狂热的日出,并且是出在雨后的北方。正下雨的和未下雨的天空之间的界线很清晰的。在幽咽昏昧的浮尘与雨雾下面看北方白亮亮的天空,似乎美人们都去那里了,或者向同一个男人围拢,或者向各自钟意的男人投怀。围拢的场面很热闹,投怀的情景很甜蜜,都有阳光真心诚意地照着。    
头顶上方的天空要下雨了。    
桃花要开了,而杏花还未谢去。新柳如云。远来的融雪之水上簇拥着洁白而温暖的泡沫。有些美丽随风而来,有些美丽一定会随流而去。来自高原的浮尘掠过参差的山地飘往湿热的南国,来自高山的融雪之水流过崎岖的荒野奔向繁华的南国。春天一到,喧嚣一时的村落逐渐逐渐空寂下来。彪形大汉们没有女人,个子好像也矮了半截,朴拙的女子远嫁千里之后,也有了丝绸一般的肌肤和言语。    

无所谓走无所谓留的人,不是孟浪的彪形大汉,也不是极其端庄文静的恃才书生,还是当初那个明知美人迟暮了还在想着美人的人,还是在寻找美丽的路上长途跋涉的人;不曾关心过朴拙的女人,善于柔云软雨的女人也便离得更远一些。美人都在风一样的转徙中,都在水一样的流变里。渴盼美人回眸一笑的人如何不会干缩成顽石一样的!    
这个春天在这样提示:在狂热的男欢女爱中,青春被磨成粉末一样的,又被夹缠不清的朝云暮雨搅和成深重的淤泥。如种子一样成熟以后,无论干瘪的还是饱满的,一个人自然而然开始想到洗涤岁月敷满的铅华了。蒙昧和狂狷的污泥浊水总难洗净,还会在后来横吹的风里微微颤动,死水微澜里还会有迷幻的狂放不羁,俨然早春昏昧的浮尘和冰凉的雨雾中过早响起的蜂鸣,寒流偶至,美丽和求美之路全成泡影,很痛苦,只好在无尽的时光中原地打转如不知前路的漩涡。    
中年大抵要流淌在更加动荡的风里了,真正美丽的女人是如香浓汁饱的桃子一样的,但都与自己隔着种种观念的浮尘,率真的天性在中年的节口上被各种观念的网开始缠绕。浮尘还是浮尘,顽石还是顽石,流荡的还在流荡,沉默的还将沉默。只有时光在心灵的天空前行不辍。阳光去了又来,来了又去,它总不老,像阳光一样的美人也就不老。浮尘老了,顽石老了,顽石一样的男人色胆包天的时候长出的枝干像藤蔓一样变软了,风干了,又被铺天盖地的阳光烤焦了,变成灰屑,沉入岁月的河底,或者缓缓流向日子的墓穴。    
曾经是顽石一块,却不甘心变作随风随水的尘埃。在男人的灵魂里,美丽的女人是最好的依托体或附着体,也可以是行者的人水囊,度夜的灯盏。那个女人出现了,那个男人的灵魂里也就有了灿烂的阳光。男人们是为她们而活的,女人,又何尝不是呢?    
男人们来去如风,阳光一样的女人却比风窜得更快,更加难以捉摸,也就更加可爱。在男人的心里,自中老开始,觉得自己应该像尘埃一样慢慢落定,但又担心落定以后更加无法追逐美丽如风的女人。这种纠结无法避免,这种惆怅必然发生。美丽不死,美丽的女人不会泯灭,甚至不老,像阳光一样每天都是新的。和阳光相容得最好的莫过于流荡不息的风了,但男人不会永远如风,当他们老了之后,一定觉得自己原本如尘,这一生,最美的东西都是远不可及的,而关于美的种种祈愿都将如尘一样逐渐陨落。女人们的美丽让男人难以丢弃的只有阳光和阳光一样的东西了。看看阳光,那是灿烂的,醇厚的,柔软的,细腻的,温润的,广袤的,令人心悦诚服的,让人再无所求的,总是朝着阳光的源头飞奔而去的!    
雨天,仿佛天将暮,必须关上房门了。房门关起来的是属于自己的黑暗,美丽的女人还在远行的路上,她们不会栖止于一处。不回来了,没有女人的男人宛若干枯的老树,他们看不见自己心仪的女人,也不愿看几乎埋葬了自己的屋子。孤寂的灵魂在早春感到很冷,孤寂的男人想到,古往今来,被困在春雨中的只身男人是不幸的鳏夫,被困在秋雨中的只身男人是可怜的鳏夫。即便身边人来人去,只因他的灵魂是孤独的,原本热闹的世界也就随他一起孤独。    
春天来了,落花流水的情景随时都会让人耳闻目睹。女人在这个季节里只关心自己的美丽,男人在这个季节只关心最爱的女人,只想追寻那一个不会让他变作尘埃的女人,那个能够也愿意把他带进风里飞向天堂的女人。女人便是浪漫的,男人便是劳碌的。    
可爱的女人,在哪里?    
她们好像从新发的柳梢上走了,从初绽桃花的心里走了,从初融的雪水上走了,乘坐着洁白的泡沫。她们也从新发的草芽上走了,习惯东张西望左顾右盼的男人甚至没有看清她们美丽的样子。    
走了的,都是丰腴饱满而活泼干练的,未走的,只好长到五大三粗皮肉松垮,供那些夏日骄阳一样贪婪的男人以疯狂的野性来暴晒了。    
美丽的人,她们都是在春天蜕去朴拙而显得俊俏亮丽的,而男人,一定在春天原形毕露也惘然若失。甚感无奈,他们最美丽的祈愿总在春天里落空,他们中的有些太惧怕下雨的日子。雨天,男人的灵魂就被关进了无奈的黑屋,他们的想象力也被叫做无聊的绳索紧紧捆绑着。    
当所期待的被雨天一样的日子完全隔离到远不可及之处的时候,期待也就成了阴冷潮湿的;当所爱确如早春的阳光在雨雾与浮尘之外难得相遇的时候,此爱一定要被风吹得七零八散了。雨天,孤独者如何不把自己安置到雨雾之上温暖的云端!而只知道憾恨的男人憾恨得捶胸顿足的样子连他们自己都不愿意多看的!    
很陌生的,早春雨中的第一缕潮气,仿佛初来乍到的美丽女人;很熟悉的,早春雨后第一缕寒气,仿佛许多许多美丽的女人随温暖的春阳走远了。内心空荡荡的男人,想象自己已经挣脱浮尘的掩埋,独自站立在雨后初晴的云端了,他们看到春天那么苍茫,也那么悲壮。    


2016-3-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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